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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家香饵(散文)

一盏好书 2017-03-30

钓了几年鱼之后,再不敢小瞧钓鱼了。知道钓鱼是一门很深的学问,有很多门派,有很多讲究,于是我正式拜了师。师傅是鱼王牌香饵厂的创办者,他生产的鱼饵在方圆百里无人能比,几乎很少让钓者空手而归,多少年一直畅销不衰。


钓鱼的方法各不相同,城里人用的是新法,一般都是设备精良,准备充分的,既有深厚的理论知识,又有丰富的实践经验,钓鱼协会里可说是藏龙卧虎,老中青三代人才荟萃,其中一些大师级人物不仅钓技炉火炖青,面对各种季节和水面均是得心应手,手到鱼来,文笔好的开始著书立说,在钓鱼杂志上开设专栏,搞讲座,这一类应归属于学院派。流传乡野的自然是民间钓法,这种钓法无拘无束,无门无派,钓具简单粗糙,随意自然,但是这些钓者个个技艺超群,手法神秘莫测。


我总想在乡野与城里二者之间找到一种平衡。无奈二者相去甚远,不说技法,就连使用的钓饵也截然不同。乡间钓者讲究就地取材,比如摘片柳叶可以钓上草鱼,捉只蚂蚱可以钓上鲤鱼,捉只泥鳅可以钓上甲鱼。他们肩扛犁耙,手舞镰刀,完工之后,可以躺在河边,一边休息,一边钓鱼,不用鱼竿,一根丝线系于脚趾,鱼儿咬钩全凭感觉。这种无法从书本上找到和学到的钓法,是需要钓者何等地用心去修炼,天长日久方可成功。


说有人在灵山水库设下了擂头,宣称如有谁在灵山水库钓起一条鱼即为胜出,攻擂者只要交纳百元费用即可攻擂,胜出者可获千元奖励。消息一经传出,不少人跃跃欲试,我也说不清为啥,竟然毫不犹豫向灵山进发。


未动身前就听人说灵山水库的鱼儿有灵性,十分难钓,那鱼儿鬼灵精怪,从不轻易咬钩。对此话我倒是半信半疑,再精它也是条鱼,莫非真的还精明过人。


灵山水库是离城百里外的一座小型水库,真可谓是空气清新,风景优美。碧绿的水面倒映着起伏的黛青色山峦,颇有些诗情画意。清澈的水中成群的鱼儿缓缓游过。按已往的经验,这样的鱼本应该好钓,但谁知下钓半天,却没一点动静,饵料换了好几种,就是连条鱼花也不去动它。我耐心等待着,能清晰地看到成群的游鱼从鱼钩旁一条一条列队游过,我把鱼竿动了动,但鱼儿们全都显得十分绅士,对于悬于水中的进口鱼饵目不斜视,像出操的士兵一样整齐划一,接受指令一样鱼贯而去,没有一尾鱼作过短暂的停留,那怕开一会儿小差,碰一碰鱼钩,闻一闻饵料。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地上的烟蒂横七竖八地丢了一地,像横尸遍野的战场。水库对面同样站着不少像我一样焦急的钓者,他们可见也在向这潭碧水发起了挑战。真是奇了怪,鱼钩就像放置在家中的水缸里,一动不动。微风吹来,水面上骤起一片涟漪,于是眼睛瞪得像铜铃,血流好像也已变快,心跳明显加速,觉得浮标在摆动,不由一阵狂喜,鱼儿在咬钩了。有点颤抖的手不由自方地伸向固定的钓竿,可是风一停,浮标又静止不动了,原来刚才是自己的臆想。眼看着红日落西山,一天就这样在焦躁不安中耗去了……


此时才有意识把目光投向四野,发现灵山这个地方有点像陶潜笔下的桃花源,是修江第一大支流的发源地。芳草鲜美,绝对没有一点污染,湿润的空气,深深地吸一口觉得它是甜的。无论是菜园里的蔬菜,水中的鱼儿,山上的珍菌都是百分之百的纯天然;养的鸡鸭,牛羊都是吃野草长大的。所以这里是一个理想的度假山庄,每到周末或长假,城里总有些人悄悄地来到这里,说是钓鱼,其实有些人连鱼竿也没有打湿,根本没有到水库边来过,而是特地来尝尝地道的农家菜,包个单间,和情人小蜜们幽会两天,这全是钓翁之意不在鱼。
接连两天我都没有钓起一条鱼,心里确实有些承受不起了,水库中不是没有鱼,而是鱼多,但它们对鱼饵就是视而不见。第二天中午人们都开始作回家的准备了,有带了鱼竿的人拿出了网兜,径直走到水库边的小木屋里,不一会,几条活蹦乱跳的活鱼便装进了网兜里。我明白了,原来商家给钓翁们设了卖场与买场,有了这几条鱼,便可以名正言顺,堂而皇之地跨进家门。这边的女人玩得高兴,家里的女人接到也欢喜,鱼成了男人抛出的诱饵。看着衣着光鲜的男女打点行装出发,我却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也许是少年时养成的犟脾气又上来了,尽管公司里有许多的事务急需处理,但我发誓不钓起这鱼来决不回去。


这里山高林密,手机没有一点信号,所以一旦进山后基本与外界断绝了往来,只能清清静静地坐着。在这个欲望泛滥,普遍浮躁的年代,如果能平心静气地到这儿住上几天,暂时忘却那些烦恼确实不错,但自己老是忍不住掏出手机来看看,好像片刻的宁静反而加剧了内心的不安。看来这个经营的商家是颇懂得佛与禅的精髓的,火急火燎者最应该学习垂钓,理解等待也是一种寻求,静观动态,以逸待劳,以不变应万变是一种高境界的修为。在这个电子信息时代,想要找一个这样原生态的地方确实不容易,没有电视,没有电话,山民家里还沿用油灯照明,让城里人找到了时光倒流的感觉。在这里玩就是尽心尽性地玩,不会被现代化的物欲所左右,这是多少年来不曾有过的。城里灯红酒绿的世界充满诱惑,官场、商场、情场,是是非非,恩恩恩怨,买卖、算计、利益,纠缠揉合在一起,那不正是一团悬挂人生这根隐形钓竿上的钓饵么?它奇香四溢,滋味独特;它钓着男人,也钓着女人;曾钓过古人,仍钓着今人。


钓鱼之法,可喻人生。我知道这是在考验自己的耐心,因此来个将计就计。又是两天过去了,鱼始终没有咬钓,傍晚收拾钓竿的时终于有些忍受不住了。尽管我这些年来一直在演练太极,追求锋芒内敛,气沉丹田的佳境,极力克制一惯的急躁性子,但现在我发现自己的耐心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再钓下去,恐怕要发疯了。在住房里对着镜子一照,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脸色暗黑,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目光呆滞,头发蓬乱得像个鸡窝,现在与其说自己在钓鱼,还不如说鱼在钓我。可见焦虑与无奈是何等地具有杀伤力,短短几天如此耗费着我的心力,真让人惊讶。顺境中的自己原来脆弱得不堪一击,难怪姜太公渭水垂钓能成为千古一绝,我等平民鼠辈,天目未开,不可能修炼到他那种超凡脱俗的境界。


晚上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想着明天就要离开灵山,心里十分的憋闷。我并不是懊悔喜欢逞强好胜的自己攻擂失败,无颜见江东父老,而是发现自己缺乏耐心与智慧,不懂得变通。

鸡叫过三遍了,我双眼瞪着漆黑的夜色,没有一丝睡意,直至窗口露出曙光,我才披衣起床,踱出门外。沿着幽静的小径来到库区,水面上轻烟似的雾岚漫卷蒸腾,晨雾里我看见两个汉子正向水中挥洒着什么。我快步赶过去,汉子迅速上了木筏,只三两下便划向了库中,隐没在雾色中。在汉子站过的地方,我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香味,再看看水中,黑压压的鱼群在相互争抢食物,鱼儿碰撞冲击产生了巨大的水波,发起扑扑的声浪。我终于明白了这些鱼儿为什么像被人控制了食欲,对我们的饵料不感兴趣,为什么垂钓者来来往往,但总是一无所获,空手而归。也许正因为钓不上鱼来,才引起人们无穷无尽的欲望,总想挑战成功,这种挑战的过程比垂钓成功更具有吸引力,因为人生的快乐不全在成功的喜悦里,更多是蕴藏在追求与获取的艰辛中。人们一次一次地来,一次一次在此消费,钓上鱼来分文取,还有奖赏,真正的商家为着大智若愚的从容。


也许我是太想获得成功了,当我知晓了这个秘密时异常地兴奋,我决定取消回城的计划,已经有了足够的信心把鱼钓上来。


十几年前我在一本古书上看到关于香饵的介绍,不过那种香饵不是用来钓鱼用的,而是诱捕老鼠的。书中叙说的效果真有点像几年前炒得沸沸扬扬的邱氏鼠药那么神奇,只要往街中一扔,十里八乡的老鼠都会排着队赶来。香饵一般是用菜油、芝麻油等香油作为调料,再加以麦麸、桂皮、酒糟、豆饼搅拌,做成黄豆大小的丸子,晾干。鱼儿吃饱这个玩意儿,对别的东西就不会感兴趣了。


为了破解这个难题,我苦思冥想了一上午,仍不得其法。我想这些鱼儿从小就吃这些香饵长大,难道就真的不腻味么?就不想换换口味?天下没有攻不破的堡垒。就在我蹲茅房的时候,突然灵感勃发。乡间因为要积蓄大粪作肥料,所有茅房都挖了一个大粪池的,粪池上面盖着几块用圆木拼成的桥板,作为粪池的遮盖物,中间空出一条五六寸的缝隙,用来解手。我低头一看,粪池中正拱动着一团团的白蛆,我当即决定就用它了。


天底下的东西就是这样怪,一物降一物。香的反面是臭;甜的反面是苦,冷的反面是热,人世间许多感觉都是靠他物作参照来完成的:不知道有多香,便不知道有多臭,没尝过有多苦,便不知有多甜。闻过香和臭,尝过甜和苦,嗅觉和味觉才算完整。用蛆作为饵料,抛入水中,竟然能钓上鱼来,接连不断地咬钩,让我手忙脚乱。只一会儿功夫,四五条大青鱼就成了我的囊中之物,见我的钓竿划出了银白色的弧线,一大群人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呼拉一下围了过来。我见人多了,赶紧收起钓竿,颇有君子风度地点到为止,众人探问其中奥秘,我顾此而言它,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神情。


围观者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我正在收拾钓具,突然间一块乌云当顶压来,几声闷雷过后,便看见对面山崖上挂起了一块白茫茫的雨帘,雨帘似乎被一根拉线迅速向四野拉开,山上采伐的汉子赶紧钻进了窝棚。雨帘像一把梳子,所到之处青草和树木由一片淡绿变成深绿,一眨眼雨帘便越过水面,向我们这边罩来。我跟着一大群人跑进了木板棚里躲雨,但前脚刚进,后脚的雨便停了,我感觉这雨也和山外大有不同,看不到山雨欲来,雨变得行踪诡秘,来去匆匆,好一场空山灵雨。


我踏着印满水渍的土路向水坝走去,路上有几位养鱼工人神情怪怪地看着我,突然一位白白净净的汉子迎面拦住了我,汉子自报家门,告诉我他是库区管理人员,随即把我引进一间屋子。进屋后递上一杯刚泡的新茶,只见清澈的水中茶尖直立,上下翻滚,清香四溢。我不禁说了声好茶!白净汉子说:这杯茶在等待一个有资格喝它的人等了很久了,香饵厂的老板想把饵料打造成天下一绝,价甲天下,独一无二的香饵。他相信用此饵当鱼料喂出来的鱼,再没有其它食物能对鱼儿产生诱惑。所以这价值八千元一斤的好茶在等待第一个喝它的人等了多年。我听他这么一说,赶紧把茶杯放了下来。白净汉子见我放下茶杯,一脸不解地问我,为何不喝?我说不敢喝,害怕这是一杯上瘾的诱饵,它将迷惑我的心智,喝过之后,从今往后非此茶不喝了……


我喜出望外地坐在办公室等待五千元奖金的兑现,但是白净汉子总在磨磨蹭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想,也许他是想问我用的什么饵,我想,不说守口如瓶,但也不会轻易告诉他。正在我有点坐不住了的时候,他用专线座机拨了个电话:香饵神话被打破,鱼儿已经上钩了。我站起来,白净汉子关上抽屉,但并没有给我奖金,而只是轻轻地告诉我,设擂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的师傅——香饵厂老板。教子教孙是积德,缺德徒弟教不得。我听到师傅二字,如梦方醒,真后悔不该来钓这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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