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作品

作者  九妹

梦见了父亲盖的那个小屋，却没有看见父亲，突然哭醒了。然后就是想念父亲，想念那个可爱的小老头。

梦见的那个小屋就是父亲生前的作品之一。一个朝西开门的两间砖瓦到顶的精致小屋。这个小屋始建于1985年，是父亲自己设计并亲自一砖一瓦盖起来的。那年父亲70岁，我十几岁正读初中，他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会力所能及的搭把手。父亲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但父亲心灵手巧，做事认真爱琢磨，干活有板有眼，一砖一瓦盖起房子来还真有自己的门道。那时候我也想，父亲怎么不找人帮忙盖房子，何苦自己这么挨累。大了才明白，请人是需要花钱的，家里种地挣的那点钱也只是勉强维持家用啊。父亲说：这房子是给你大哥盖的，明年他们一家三口回来了好歹有个家。86年大哥作为志愿兵转业回到家乡工作，一家三口就住进了这个崭新的小屋。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第一个够规模的作品应该是1965年自己设计建造的三间大瓦房。这个大房子是父亲和母亲及我的哥哥姐姐们用大推车、小推车拾砖捡瓦一点点盖起来的。其间的甘苦不易可想而知。60年代中期这个大房子矗立在众邻里之间显得有些高大威猛、鹤立鸡群。我和最小的姐姐之后几年陆续出生在这个大房子里。这个大房子西屋的南炕和北炕分别租出去挣些零用钱贴补家用。

挨着大房子的东山处父亲接了个较大规模的偏厦子，也可以叫做仓房。仓房里有一个高高架起的玉米楼子，雨天雪天都不怕被淋湿，妥帖得很。仓房里有两个老式的长条柜，里面放了很多杂物旧书本等，记得还有一个父亲弹过的很旧的扬琴静静放在柜子里，可能由于活计忙，从小到大未见父亲弹起过。仓房用处很大，成垛的柴火、煤及很多耕种土地用的镐头、锄头等工具都规规整整地放在里面。小时候总感觉里面有很多宝藏，神奇得很。在大房子的北门处（大房子的后门）父亲接了个耳房。耳房里有序地放些小物件的工具杂物，最重要的是砌着一个煎饼坳子，母亲用这个煎饼坳子摊煎饼给家人吃，也摊手工挣些零花钱贴补家用。就这样父亲把大房子的内部和外部空间都充分的利用起来，合理地发挥着各自的作用。

我家大房子前面视野开阔，院落整齐，布局合理。房门前是可供孩子们玩耍、供大人们劈柴、晾晒衣物的大院子。大院子宽敞呈长方形，邻居家的小伙伴们都爱来我家玩，捉迷藏、跳皮筋、踢毽子、打口袋等，满院子的欢笑。院子前方是左右分开的两个菜园子，两个菜园子呈正方形，面积均等，十分对称，大约都在50平方米左右。这两个菜园子的杖子是用梢条围成的，夏天牵牛花爬满梢条漂亮得很。左侧菜园子里种着各种蔬菜、花草，秋末冬初的时候这个菜园子的上面放稻草，下面挖菜窖，多少年来已成常态。

右侧菜园子里种些单一的蔬菜，更重要的功能是种葡萄。葡萄架架在左右两个菜园子中间的过道上，夏天的时候葡萄树爬满葡萄架，装点着我家的院落，煞是美观。挨着这个菜园子的西南角上是一个正方形面积约为10平方米的猪圈。父母每年都要养上一两口大胖猪，年底的时候可以杀掉自己吃，也可以卖掉挣些零用钱。大房子西山处有一块空地，大概60多平方米是专门用来种果树的。二哥就在这里种了八九棵的123苹果树。夏天我们在果树下玩耍、乘凉、写作业，甚至很香甜的睡一觉，或者和姐姐在这里做着关于长大的梦。随时摘下的小苹果不用洗直接吃，味道极其纯正。

勤劳的父亲话语很少，整日就是不停地劳作。在大家看来父亲就是一个爱撅着嘴的倔老头，但是父亲过起日子来绝对不含糊，他特别爱动脑，总是日日不停地按照自己的构思描绘他的蓝图。我家前门院落外就是邻居们往来的小路。这条小路被父亲设计得十分浪漫。小路上方父亲架起了南瓜架，足有30米长。夏天的时候南瓜爬满瓜架，邻居走在下面凉爽舒适得很，一来二去邻居们没事的时候都爱聚集在瓜架下纳凉聊天，临走还可以摘个南瓜拿家中做着吃。天热的时候我们这帮小孩子就转移到瓜架下玩耍。这条浪漫小路的对面依然是我家的大菜园子，足有300多平方米，父亲在这片土地上尽情勾勒他的作品。笔直的垄台儿和垄沟儿看上去错落有致、完美无缺。这里种的菜要拿去集市上卖，挣的钱就是全家的生活费和孩子们的学费。

真是房前一幅画，房后一处景。父亲在繁重农活的裹压下，忙而不乱，有条不紊，秩序井然地打理着他的家。大房子后面即我家后院儿也是菜园子，足有200多平方米。从后门耳房直接就到后院儿方便得很。菜园被父亲整理的规规矩矩、整整齐齐，还有郁郁葱葱、交相辉映的山楂树、苹果树、樱桃树、李子树。更为家里带来实惠的是一口井和四四方方宽约2米、高约1.5米的水泥蓄水池，井水压到蓄水池里，可用来洗菜、洗果，也可用来浇菜、浇树，被太阳晒了一天的水还可以供大人孩子们洗澡擦身。在六十年代，即使是七八十年代这样的后院有些独树一帜、赏心悦目。

最难忘的是在春夏时节的一口不大不小的缸，缸里是母亲做的非常浓香的农村黄豆大酱。夏天，在菜园子里现吃现摘的小黄瓜、小辣椒、小白菜、小生菜等，在充沛的井水清洗后，盛上一碗缸里的黄豆大酱一蘸，世间的美味就在此了。在我青春年少时一边唱着程琳的《趁你还年轻》、朱晓琳的《妈妈的吻》一边给酱缸打着扒（打出沫倒掉）。那日子现在想一想美得想流泪。

北面这个菜园由于是在道边儿，父亲特意用板杖子把园子围起来，一是美观，二是结实安全。板杖子周围父亲还种了一些整齐的小榆树绿意茸茸的，多了几分浪漫气息，也多了一道安全防线。杖子外面就是行人车辆通行的小道儿。我家兄弟姐妹多又都喜欢唱歌，常常引来路人抻长脖子往园子里看我们，逗得我们开怀大笑。这笑应该就是父亲的付出换来的吧。

当初由于父亲有文化，镇里先是要安排父亲入党，然后就是安排父亲去镇里工作。但是为了一家老小能吃饱饭，父亲拒绝了这个工作机会，一心选择了务农。作为农民父亲不懒惰、不安于现状，他勤于思考、善于审时度势，他一再以扩大土地壮大家族的实力。记忆里父亲每天都是天黑得无法劳作了才回家吃晚饭，一天的劳累要用二两白酒来解乏，结果吃着吃着父亲坐在炕沿边儿上就睡着了。身高不足一米七，瘦弱背弯的父亲就是这样用他的付出换来了我们能够吃饱穿暖的童年。

1983年包产到户后，我家又多了不少土地，水田、大田、菜田，父亲春天播种、夏天除草、秋天收割、冬天铲雪……他的汗水浇灌着土地也润泽着全家人的干渴。七十多岁时他和年轻的壮汉们一样比着种地，绝不怠慢、绝不放弃、绝不服输！

父亲这辈子似乎为土地所生，他对土地之亲、之爱如同生命。他的名字里有一个“堤”字。堤，是用土石等材料修筑的挡水的高岸。冥冥中他与土有缘，他用生命用责任为这个家、为儿女们修筑起了遮风挡雨的高岸！如果说画家是在宣纸上作画，诗人是在纸上作诗，那么我的父亲就是在他深爱的土地上作画、作诗；如果说演员需要一个炫美的舞台，那么我的父亲最好的舞台就是土地。父亲的一生何不说成是艺术的一生？！父亲喜欢唱歌，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的生日上他带着病体唱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和《社会主义好》；父亲喜欢作诗、作文，我们也多少遗传了他的基因；父亲喜欢弹琴，那把我从未听过的扬琴就是一个证明；父亲喜欢房子，他就自己设计、自己建造；父亲喜欢土地，他就一锹一镐一锄一犁挥汗如雨地勾勒。父亲正是验证了那句话：艺术的栖居，在坚硬的土里开出花来！

三岁丧母靠亲属三婶养大的父亲，十几岁自己上山砍柴挣钱供自己读书，后来不甘心生活在山沟里，便带着三婶从农村走向县城，先是给地主扛活扎下脚跟，后来娶到母亲落户菜农，再后来拥有大片土地和九个子女，这些应该是父亲一生最得意之作，但父亲一生画龙点睛之笔该是娶到了贤良的母亲。

父亲勤劳、善思、倔强、执着，而母亲坚强、善良、温柔、隐忍，他们用彼此的责任、爱、担当撑起了他们62年婚姻的恢宏巨作。而今这九个子女秉承着父母的善良、坚强、勤奋完成着各自应尽的义务与使命。这九个子女没有高官大款，却也在体味着平凡普通人的幸福生活。我们小时候家里无论怎样贫穷，父亲都拼尽力量让九个子女读书，给我们穿越风雨的力量。他身体力行的教育子女“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的道理，教导我们“受人点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感恩之心。我一直觉得我的童年优于其他伙伴，因为我有一位优秀的父亲，他给我的成长注满了自信，这该是父亲送给子女们一生最好最宝贵的礼物吧。然而，父亲再坚强、再刚毅、再不屈不挠，他终要老去。2009年是父亲一辈子走过的最后一年，这一年他走得很无助很艰辛，他弱的需要儿女们照顾了，也只是这一年他需要我们，之前的93年他独立自主不给儿女们添一点麻烦。

父亲用他的手一点一点丈量了他94年的人生长度，用他的脚一步一步踏出了他94年的人生宽度。父亲的作品很长我们永远都读不完，这本教科书价值连城，无处购得，他是一种精神，他在我们的心里滋养着子孙后代健康成长。父亲的作品还再续写，因为他的作品里有延续他生命的子孙后代。

今天是父亲逝世七周年纪念日，而今年又是父亲诞辰100周年纪念。您的小女不才不孝，不能把您的艰辛不易一一说尽，不能把您的坎坷人生娓娓道来。但我却深知您是我这一生最崇敬的男人、最爱戴的男人！您是伟大的父亲！我们永远爱您！

九妹 原名刘桂馨。现居吉林省吉林市，医务工作者。1996年至1998年曾在桦甸市歌舞团任主持人。业余时间为社会团体及企事业单位主持各种大型演出活动和婚礼主持工作。喜欢用文字和声音传达情感，愿意做一个温暖的人。

曾经在《咱们村》发表《家有母亲》等散文；朗读了《亲亲的姥姥》《油灯闪烁》《秋风秋雨无穷好 》《我爱你家乡的雪》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