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爱情与故乡

       ——读佐欧的诗

吉艳芝

我常常觉得热爱诗歌、钟情于诗歌创作的人都有着一双美丽的眼睛，他们在这喧嚣繁杂的世间寻寻觅觅，找寻“美”，发现“美”，并创造性地赋予“美”以新意。诗人从不会拒绝“美”，就像饥饿的人不会拒绝食物一样。这不仅是作为营养自身的一种需求，同样也是歌者得以存在的缘由，生活全部色彩之所在，生命感及价值感的体现。

他们忠诚于自己的内心，就像信徒虔诚地相信上帝一样。他们写回不去的故乡，错失的爱情，内心隐秘的痛和生活之美，他们把最赤裸的心灵毫无保留地都投射进诗歌中最圣洁的文字里。我想这也是佐欧的诗歌所想要表达的内容。就像他在《还乡记》中写到的那样：如今我终于明白/是爱与痛让我成为一个诗人/去深入生活的贫乏和孤寂/犹如层层剥开痛苦/去拥抱爱的甜蜜中心/如今我终于明白/是倾注于血液与泪水中的/对美纯粹的热烈的爱/和对一切不可挽留的事物的丧失之痛/让我成为一个点亮自己的头颅歌唱着行走在黑夜大地上的诗人。

佐欧的诗语言优美，内容精炼，描写范围广阔，投射了生活的各个方面。从他的诗里，也让我们看到了从09年到16年一个年轻诗人的成长历程。也可能是由于共同的校园，相同的生活环境让我对他诗里的一些描述并不感到陌生，比如校园，湖水，街道，出租房等都很熟悉。但当读到《东湖》时，我才渐渐明白过来，佐欧诗的一大魅力就是素描一样还原事物最本真的一面，让你被他的诗句牵动着带回过去某些温暖的记忆时，之前所有曾在眼前出现过但并没有在脑海里刻下明显印痕的景物顿时都闪烁起明亮的光来。他在诗里写吊架，写矮屋，写工地上颤动的空气，写钓鱼的老头儿，这些貌似并无诗意，也极易被我们忽略的东西，他却信手捏来，但又别有一番风味。让对东湖陌生的人读来不禁惊叹东湖的美丽，但对于我这个踏及东湖周圈、熟悉东湖每个角落的人来说却是满满的感动，仿佛活的湖水在眼前又开始涌动起来了。

读过佐欧的诗作的人，可能都会发现，佐欧并不吝啬对美景而大施笔墨。有时甚至通篇都是景物描写，而且写的极出色。比如《夏天》、《傍晚》、《乡村组诗》和《青岛》等。他执着于对空气中光线的明暗变化，一场雨的来临，落日前的静谧等无微不至地描述。在《春天》里他这样写道：向我们呼啸的/不是列车/而是窗外连绵的油菜花/稻田、房屋和山峦越是寂静/那层层加深的绿就越嘹亮。前句的“呼啸”，后句的“嘹亮”，通感修辞用的极巧妙，又极精确，想象奇特，富有创意。两个句子足以把整首诗点亮。读起来让人顿感有一种热血沸腾，想要放声歌唱的快感。一首好诗能洗去人精神上的疲惫，抚慰人心灵上的创伤。就像他在《乡村组诗》中引用歌德的那句话：“若能对那些最原始的事物感到惊异，你就应该满足了。”我常常在想，赤裸地将我们投身于天地间广阔的美景，无所思，无所想，仅与美景相伴，纯粹地感受天地万物变化之精妙，这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能发现、珍视并爱惜这宝贵的时刻，又无常不是诗人所具有的一项珍贵的美德。能真正进入美景内部的人，都是忠于自己灵魂的人。

除了美景之外，佐欧在诗中极力表现的还有爱情和故乡。仿佛每一个诗人都有一个回不去的故乡，一段错失的刻骨铭心的爱情。不管是美景，故乡，还是爱情，我想都是源于对“美”的执着地追求，而后两者也必将作为内心不可摆脱的情结延伸到以后的诗作里。佐欧擅长对美景的捕捉，而乡村之美，故乡之美在他的诗里则是美中之美。不管是在《乡村组诗》还是《还乡记》，我们都不难发现这一点。但是《还乡记》的大获成功，我想文字之美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它道出了整整两代人为求生活而远离家乡的悲苦和无奈。就像他在诗里写道的：十年前/我常站在这田野上遥望落日远山/渴望像大雁飞向山外更广阔的天地/十年后/我却站在远方的麦地里遥望地平线/渴望像大雁年复一年地飞回故乡。

佐欧的爱情诗，语言朴实，真诚，虽没有多少华丽语言去雕饰，但读来却让人感动，印象深刻。里边多篇爱情诗都是记录他和爱人的点滴，有甜蜜的，有悲伤的，有痛心的，有绝望的。之前也曾询问佐欧感情的事，但他的回答却常常仅限于两三个字，要么分了，要么和好了。在《纪念日》里他则详细地记录了他和爱人生活所有的点点滴滴。那些刻骨铭心的小事足以撑起爱情的丰满羽翼。但让我们痛心的是，他们两个人没有终成眷属。《约翰·克里斯朵夫》中这样写道：“爱情之所以可怕，主要并不在于它的本身，而在于它摧毁了感情的积累。”我想，每个人的爱情必然要经历一次生，一次死，点燃爱情之火者，往往也是留下灰烬者，而在这灰烬之上必将再盛开出花朵。所以不管是甜蜜的爱情，还是痛苦的爱情，只要刻骨铭心，都是财富，都应珍藏、保留。

                                              2016.12.6

吉艳芝

附：

罗佐欧的诗（6首）

东湖

开阔如一片海湾，盛接

高处洒落的阳光。

波纹层层驶来，棕红色芦苇低头，

风从看不见的更远处吹来。

对岸的矮屋后面天空升起，

多么清澈的湛蓝，映着楼房，几个吊架，

安静工地上空气颤动。

我们绕着湖岸走，孩子般好奇地

拔莎草，捡螺蛳，停看

蹲在岸边专心钓鱼的老头们。

水泥板伸向湖中，真像一条船

载我们随波漂动，

阳光在周围碎成一片晶莹钻石。

多想一直这样坐着，让风与波浪推远，

直到意愿和这个晴天的尽头。

2013-11-17

给旧年

确凿如一天的逝去。

我仿佛听到它从头顶

呼啸而过，又是

多么深不可测的寂静。

回顾时才觉流年似水，

怎样也握不住，

那些响彻着你的笑容、

气息与拥抱的瞬间。

正如在幸福的间隙，

我常感到置身于

深渊的边缘——

你越是珍贵我就越脆弱。

而这一切际遇和经历，

足已值得庆幸：

活在有你的世界，

像走在光中，朴素又神奇。

2014-1-1

春天

向我们呼啸的，不是列车，

而是窗外连绵的油菜花。

稻田，屋舍和山峦越是寂静，

那层层加深的绿就越嘹亮。

一抵达这湿润的江城，

樟树的清香就像风一样沁入呼吸

使身上的每个细胞哔啵绽放；

灌满灯光的樱花照亮夜色，

欢声笑语浮动人群之上，

蜜蜂般穿过花朵与花朵的间隙。

在林荫道里，我一遍遍地

聆听众鸟的啼鸣

感到它们不是从树林深处

而是从春天的肺腑传来。

2015-3-22

青岛

——给尔曹

1

白雾如轻盈的薄云，

在街道和楼群的缝隙涌入城市。

这里刚下过一场早春的雨？

在潮湿的风中，人们哆嗦着裹紧外衣，

似乎浑然不觉，

自己已身在广阔的夏天。

2

波浪一层推向一层，

舔着沙滩，并释放出

无数浪花细小而密集的爆裂声。

小山、灌木、矮松树、酡红的礁石

以及早晨新鲜的人们都被裹进幻境，

雾气之中，又隐藏着一片怎样惊人的大海？

3

它白得出奇，更安静得出奇

——扑卧在沙滩，目视前方：

看着海水泛起浪花，还是更遥远的水波？

当它站立着，长尾及地，顺从主人为它

梳洗白毛——海岸之上

再也没有什么比它更美、更摄人心魂！

4

在柔润、透亮的灰蓝色中，

海面直接升向了天空。

左右两边，信号灯和彩色五环延伸出

两道颤动着粼粼波光的倒影。

一艘白艇缓缓地驶进港湾，

整个大海没入漆黑，夜晚来临了。

2016.6.13

你的身影

你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

一如昨夜，云朵般浮在梦的顶部。

在地铁拥挤的面孔中，

我真把某一个人错认成你。

你的脚步萦绕着我

隐秘，轻盈，如无处不在的钟点。

你站在马路边，像那棵

正被缓缓淋湿的槐树，冷得微微颤抖。

雷声低鸣，仿佛是我听到了

你醒来时那温和的心跳。

当抬起头，我看见你

是这场清晨的雨，覆盖我和整个天空。

2015.7.17

离别

从列车关门、启动的一刻返回

他们穿过拥挤的人群

在检票口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他们又坐在27路公车上：看着街道、

看着尘土飞扬，看着每一间熟悉的店铺，

然后久久地注视彼此的双眼。

他们放下大包和小包，

重新躺在花园的草地上，享受

这个足够宽阔的下午——

蝉鸣颤动寂静，树荫的凉意有如清泉，

云朵像白帆一样飘在湛蓝的空气——

仿佛离别从不存在，也不会到来。

2016.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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