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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在中国历史的千年画卷中，文人墨客热衷于吟诵清明，留下了大量有关清明的佳作。这个时节，从唐宋诗篇中行来，平添了一份浓重的文化韵味。每每清明雨落之际，行人步履匆匆，神色庄重，或哀悼、或祭奠、或追思。当然，清明不只是祭祀缅怀，也是一个充满希望，孕育新生的日子。林徽因有诗云：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又是一年四月天，《陕西日报》特推出“清明专号”，望广大读者在美文佳句中感悟这一天。和我们一起缅怀过去，迎接春天。
踏歌行
张瑜娟
古人踏歌多为临别送行，离愁无以消解，转眼咫尺天涯。今人亦有此情，然而数字时代，离愁成了稀缺，如果愿意，你总知道他在哪里，甚至情绪、喜乐。
于此，我们失去踏歌的语境。于此，我们难为古人那样的诗句。然而那份深情却仍在，不信，你且低低吟诵：“梦里思大漠，花时别渭城，长亭，咫尺人孤零，愁听，阳关第四声，且行且慢且叮咛，踏歌行，人未停。”那个人一定不是我们，那些个离愁纵使隔得再远却是相类的。
此时春日，愉悦灵动，杏花初开，新桃点点，这个世界仿佛重被激活，春山与春草被点染时，我们的心仿佛亦被点染，某些深处或浅处不自知地有了些蠢蠢欲动。每个春日当如此吧，从久远的古时到此刻，人也许最易被生机勃勃的初生状态所共情，虽然仅是年年皆有的春日，虽然年年相似，然而内心仍会被打动，被春，被知名与不知名的那些个投射。久远的歌声其实仍在回响，只是我们无法再纯粹成当时那个人，我们无法浓缩成那个春日忧郁的送别者或忧思的长行者。
今次的春，鲜活萌动，让人仿佛看到了希望生长的样子。这片古老的平川曾经历过太多英雄梦，比如秦的威武，汉的英勇，唐的蓬勃……然而当日那些英雄还有才子们早已如烟云飘散，仿佛仅成为构成此刻的美学元素。然而，细思量，在我们此时的心中，他们是何其之重，重到仿佛若轻。我们有时一样经不起深沉的回溯，仿佛生命的那条河从久远而来时，他们早已流经成我们，我们仍要流经，流经成下一些人、另一些人。
或许春日用来怀古是最恰当的，没有秋的郁气、冬的沉闷、夏的浮华。古人无疑是智慧的，早已在几千年前便决定在春的温润里追思与追忆，于此便有了清明，最美的时节，最深的追忆，极尽可能的形式，极尽可能的想念和凝望。雨增加此间的仪式感，那些隔了岁月的被凝望者重又鲜活而饱满，仿佛是开启的能量场，取之不尽。如果祭祖是关于家族的，那么怀古是关于打动的，不管相隔多少岁月，打动仍是最唯美的神秘牵引。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未饮心已先醇。载驰骃，载驰骃，何日言旋轩鳞，能酌几多巡……至此，古人把追忆已说尽了。此刻唯有望南山。望南山，内心显现的竟是《蜀道难》时的李白。忆长安，忆起的是王维辋川密林中的轻叹。渭城仍震颤阳关三叠琴声，黄河渭水是秦王汉武金戈铁马的嘶鸣，是冷雨夜时李义山轻吟的《锦瑟》……竟成为我此时的感受。或者，远去者与此刻存在者是一种共生状态，只要还被记得，他们便仍然在，只是改变了存在方式。我们跨越不了维度，却仍可以深深相对。
有时想，何不把此种情由用在今人身上，起码是可视的，没有千年烟云的相隔，澄明相照，亦不失为可贵。昨夜收到一枚印章，L先生早已刻成，经年相隔，春夜相赠，拥挤的餐厅里满满人间烟火，洇湿老街，真实饱满却又恍然如梦。翻阅L先生某书首篇最末一句：“在下雪的日子，又有薄凉的月光照到庭前，她也许会忆起，多年前，在红烛高照的夜里，她写过的《不相配》。”
是的，有打动就够了，无需时间的遮蔽或沉淀，无须揉进岁月的烟尘里，无须消解现实与人性的不完美。亦如品鉴古代艺术品，有时亦求手工痕迹中的那点残缺。许多打动，许多感怀，人在此间成长，渐渐成为自己，想成为与不想成为的那个人。
显然，怀古思今是件唯美之事，许多求不得变成随缘，许多不可及不再苛求，比如完美，世间从无完美，不执著时，已然美了。总被春山所动，春山的好在于清浅与细微，隐隐青绿，不妨碍山形与骨架，所有都在，写意与写实并进，没有夏的丰茂与圆润，没有秋的莫名萧瑟，没有冬的严峻凛冽，春山是温情的所在，像暖暖微笑，融化内心坚硬。
踏青是春色清明中的另一个形式吧。人在渐行渐进中仿佛去到自然，渐忘了许多形式，渐忘了莫名纷争，渐觉人生的短短数十个春秋不再是一个特别清晰的过程。我们多活在对往昔的纠正和对未知的想象里，当下多时成为一个词儿，较少被感知应用。我们或者活在远方，许多远方，交织成庞大能量场蓬勃丛生，时不时显现成物象，好比周公的九鼎，秦王的箭阵，以及他寻觅中的海上仙方，武则天的明堂，李白诗里的瀛洲方丈，金庸笔下的绝世武功……亦是理想的源起与缘灭。简单地踏青吧，像古人一样去感受：花色融，人静赏，尽是绣鞍朱鞅。或者漫山遍野一个人去挖野菜，一个人去寻找杏花谷，一个人在春里留下许多足迹，许多文字，许多伤感和喜悦……春能给的，能简单得到的皆是可喜的。
想象江南烟雨中的楼台，想象厚重北方的苍莽，想象点点杏花与春桃让苍莽北方变得有了人情味儿。那些青绿温润绵延，构成一道一道、一重一重看不尽的图景，写意在我的画里，蔓延在文字中聚拢离散。恰逢春日遇雨，空濛润湿，雨仿佛是幽微通道，蓦然间让人感知久远与亘古，那些心心念念的远去者仿佛仍然在场，各自的气息奔涌，从未停休。那些此时的人依然安好，在一树繁花下立成恒久。
收到朋友语音，他已到布拉格，他是位诗人、小说家、收藏家，他此时远在卡夫卡曾经生息、行进的城市中，会有几多感知？布拉格此时是春天吗？他会怀念他吗？他此行应是相关怀念吗？我们都会有太多情结，太多故去与未知。
或许怀古是为了更好地念今，更好地体会和珍惜当下。明晨一地落花，是明晨的事。听古琴曲《长亭慢》，仿佛看到宋人情致，看到弹力十足的瘦金体，看到软软春风里，长亭复短亭。
春气微冷，柳绿成幻境，参差在城市街头，像极了谁的梦？
诗意清明
燕窝
从古至今，清明节都是一个湿漉漉、沉甸甸的日子。雨水、泪水、汗水交织，红花、绿柳、白衣相映，道不尽的千般意，万种思。
这一天，所有人停下忙碌的生计，祭祖扫墓、踏青郊游，春雨和落花，也和这个多情的日子一起情殇。而父母健康的我，清明节常常去田野挖野菜，向大地弯腰，撷取它馈赠的精灵。远处，有孩子在放风筝，有孝子孝孙在上坟，笑声和着哭声，随着袅袅的轻烟飘来，又渐渐散去。
舒展在麦地里的野菜鲜嫩可人，像一张张笑脸，又像大地皮肤上的一颗颗痣，随麦地绿了黄，黄了绿。它知道自己的生死，亦知道自己的卑微，可还是坐拥大地的怀抱，随春而来，随秋而去。它深谙生死悲欢，可依然年年欢喜雀跃地生长，静默在大地的一隅，做人类清明的看客。
野菜是幸福还是不幸，它自己知道。而情意绵绵的人类，相比默默生长，寂寂欢喜的野菜，则复杂多了。尤其是古人与生俱来的一颗诗心，跳动着清明深处的柔情。孟浩然把他漂在长安过清明的愁苦，淋漓地抒发在《清明即事》里。“帝里重清明，人心自愁思。车声上路合，柳色东城翠”。言下之意，清明的热闹是别人的，人生地不熟的我，什么也没有。只能“空堂坐相忆，酌茗聊代醉”。我仿佛看到一袭长衫的他独坐旷室，双眼望着窗外，痴痴地追忆什么。偶尔端起茶杯，心不在焉地呷上一口，又把空茫的目光移向窗外。是慨叹仕途的不易，是思念老家的亲人，还是怀念山水之间的自由？也许还有诗人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触景生情的微妙幽思，像一坛老酒，让后人品咂千年。
白居易对清明更是情深意重，他一人就有好几首清明的诗传世。如果说《寒食野望吟》描写的是扫墓的凄凉情景和生死别离的悲惨，《清明日观妓舞听客诗》是感慨、同情歌妓们落花流水的人生，那么，《清明夜》就意味深长了，表面上写清明之夜的美和闲适之情，诗句之外，却又恐美的事物终将逝去，惜春的幽情不言自明。只一句“遥听弦管暗看花”，就悸动着意在纸外的心思、智趣，让诗句溢满暗香。看来，人远比他的诗复杂，清明，怎一个愁字了得？所有的风景和深情，落在纸上，也落在人自己的心事里。
想起张择端的传世名画《清明上河图》，五尺长卷惊现了北宋汴京城气势磅礴的繁盛景象，画名虽有“清明”两字，但画面上却出现吃西瓜、摇蒲扇、驮负木炭的驴、赤足嬉戏的孩童等情景。有专家认为这幅画的时令应该是初秋，因此判断用于画名的清明并不是节气。如果真是这样，清明两字既不是节气又非地名，为什么叫《清明上河图》呢？是赞颂、希望当时的宋徽宗政治清明，还是表明作者自己内心清明呢？仔细拨开巨幅画面上那繁华市井的缝隙，不难发现朝廷管理体系的千疮百孔，它就隐在汴河的市井里，裸露在宋徽宗的眼皮底下。张择端是清醒的，并没有被奢靡之风熏醉，他已穿透表象看到残局，内心忧患不已，却又无从言说，用尽毕生精力完成《清明上河图》来表情达意。它是一幅画，也是一部纪录片，不仅呈现了大美，表达了大爱，也暗示了大悲。张择端忧天下之忧的情怀和境界，画品与人品的至高至上，告诉后世，最深的清明之愁，恰恰是家国之爱。
梳理这些耳熟能详的清明诗画，重温源远流长的清明风俗，我忽然意识到，清明不仅是开启一场盛大祭祀的圣日，一个踏青的节日，一个花红柳绿的假日，清明，更是一个“梳心”的日子。
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是不言而喻的，在这来和去之间，我与自然、我与社会、我与自我，是否和谐共处？古人用诗词作答，今人用行动作答。
此刻，不敢去想黄帝陵祭祖的盛况，我梳妆，净手，遥望它的方向，向巍巍桥山，向矗立的轩辕黄帝像、向那棵挺拔的手植松柏，燃香作揖，低头叩拜。
感谢先祖传下来的这个节日，不仅让我们找到营养的脐带，文明的源头，更让我们和我们的后代，保持内心的清澈和澄明。
娘
晏兆祥
娘是民国初年人，虽是小脚，但走路看不出有小脚女人的蹒跚。
80多年前的早晨，少女时代的娘在回家路上，误闯军阀对垒的阵地之中，阵地两边硝烟四起，枪声大作。人群四散逃奔，两边军队都朝着人群喊“趴下！趴下！”娘不听他们的，不顾一切朝家的方向狂奔，子弹在她身前身后的犁沟中溅起股股灰尘。一双小脚的娘，一口气跑出了阵地，与她一同跑出来的不到十人……回到家，姥姥见娘还活着，扑上去抱着娘大哭。娘平静地说：“甭哭呦！逃了这一劫，也没把我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娘干活去了，回瞥了姥姥一眼，倔强的眼神一闪而过。
十多年后，父亲参加队伍走了，母亲独自照顾姐姐哥哥。时逢饥荒，时常上顿不接下顿。母亲求遍所有亲戚无果，决定去外村讨饭。但她不允许儿女向亲戚家乞求，不准向邻里乞要，儿女们的尊严骨气比吃饱肚子重要。有一次哥哥见到邻家煮肉吃，倚在邻家门框流口水。娘看见后，拉回去揍了一顿。一天，工作队长来到我家，掀开锅盖，除了蒸好的半锅胡萝卜外，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工作队长看着娘仨，似乎明白了什么，含泪让人送来10斤米，并埋怨：“家里断顿了，也不吭一声！”母亲讨饭总是去几十里外的村子讨要，一定要绕开有亲戚的村庄，她也从不接受亲戚的帮助。有一日，娘在山路边歇坐间，拾到一个小布袋，里面有180块大洋。她在原地坐着等了约两个时辰，一个中年妇女边哭边奔过来，娘确认了她是失主后，将钱递过去。失主双膝跪地拉住母亲大哭：“恩人啊，这笔钱如果找不回来，今晚我一定会上吊的，这是救命钱。”母亲拾金不昧的事在村里没有得到太多的好评，有的乡亲说她脑子有病，孩子都饿成这样了，还装什么圣人？母亲不以为然……
哥哥上初中考试，考点在离家20里外的坡河中学。考试那天，一场雨使坡河水涨。母亲不听人劝，执意将哥哥的衣服和书包用油布扎紧捆在哥哥背上，鼓励哥哥游了过去。母亲的举动在坡河两岸摇了铃，乡亲骂她：“这娃是你亲生的吗！”第二天考完了，母亲在河岸又等到哥哥归来。
1956年，离家十多年，父亲突然来信让母亲去西安。到西安车站，一打问，才知父亲工作的地方在兴平，距西安有50多公里。腊月二十九，西安寒风刺骨，母亲不知坐什么车，就领着哥哥一路打问一路走，终于找到父亲……当父亲得知他们是一路走过来时，与母亲相拥而泣。母亲说：“这点路不算啥，打老蒋支前比这远得多，也苦得多。”
母亲80岁那年，腹部长个硬块，到医院检查，诊断为结肠癌。母亲愿意接受手术，术前，母亲将当年拾金不昧所得的两块大洋塞到我手里：“我不一定活着出来，这两块大洋，你与你哥一人一块，娘当年在讨饭时也没舍得花，如果娘死了，你俩留个念想……”说完她躺在手术床上。苏醒后，麻药期已过，却听不到她任何疼痛呻吟。
母亲最后十多年的岁月里，是我伴着她在城里过的。90岁后，她性格发生变化，偏执、倔强到了极点。一次家人一起吃羊肉泡馍，老婆一不留神说如今泡馍25元一碗，正在吃泡馍的母亲突然放下筷子，逼我把剩下的泡馍退回去，“退回去，他们凭啥要这么贵，我不吃了，把钱要回来。”我苦劝半天没用，只好端起碗送到后厨，又赶紧掏25元钱拿在手上，假装把钱要回来。她几乎天天都做一些离谱的事，我苦劝千百回，都是以失败而告终。三叉神经痛折磨得她十分痛苦，医药达不到效果时，她老以为是死去的先辈们在找她的茬。每当疼痛，就逼着我给烧纸。她经常疼，我经常烧，每当同事们见我在院子烧纸时常戏谑我：“老晏，你是不是干了啥亏心事了？不年不节的，咋还烧纸呢？”我示意他们说话注意点，因为在不远处的老娘看着我呢！
2014年深秋，瘫床近三年的娘，突然高烧昏迷。八月初六上午11点30分，一双小脚撑着一生倔脾气的老娘走完了99年的岁月……
送别爱妻小苓子
刘成章
我将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无比残酷的杀我一刀又一刀的痛心时刻——2016年12月22日下午1时44分——我最心爱的妻子，我的小苓子，你的智慧的、天使般的、美丽的心脏，猝然停止了跳动。
繁杂纷乱的太空中，只要有缘分，两颗相距十亿光年的小星星，也会在有一天奇迹般的相遇。小苓子，远在六十多年前的某一个晴天或阴天，微风吹拂，小草摆动，由于上苍赐来幸运的缘分，你一个南国的拥有贵族血液的女孩子，与我这个生在穷乡僻壤的土孩子相遇了，一遇就燃烧起稚嫩朦胧的相爱之情。那日日夜夜多么刻骨铭心。
许多年之后，你在安徽农学院毕业，校方决定让你留校当助教，但你为了我们的爱情，还是再次奔到苍凉的黄土高原来了。缘于你的绚烂基因，这就注定了后来有一支虽然还小却不断增大的博士群，如野树的纷然出土和连理。
在咱们半个多世纪的共同生活里，你给了我数不尽的爱数不尽的温暖和数不尽的精神支撑，当世界发生了大变故的时候，我家黑得不能再黑，我都想到你会和我离婚，但是你没有；“文革”中当我被批斗的时候，你寸步不离开我。那时候，如果没有你这样的妻子，我多半就会步老舍的后尘。
那时候生活苦极了，吃一顿白面就像过年。但你江南新荷似的双手,却经受着苦难的摧折，竟干起了农村妇女一般的活儿，搓麻绳,打袼褙，纳鞋底。滴水成冰的冬季的星期天，我由于经常下乡，一家人一堆一堆的穿脏了的衣服，积满了煤灰的炉筒子，多半是由你搓洗和倾倒。特别是那年延河爆发了二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我出差在外，要不是你，这世界上就没有咱们全家了。而且，你还逐家敲门叫醒全机关的人，使大家都幸免于难，因而获得了行署的隆重嘉奖。
以后重返西安，你的工作做得有声有色，成了陕西外贸领域的一面旗帜，这是三秦大地举世公认的。你是咱家至今唯一踏上人民大会堂红地毯的人。我和孩子们为你而备感骄傲。
几十年里，由于我总是埋头写我的不值一杯水的文章，辅导孩子们学习，教他们如何做人，七成都是你的心血汗水。
我现在才意识到，你娇小的躯体里，居然能蓄着那么多那么多的芬芳。
你不幸患病之后，知道来日无多，对我更加依恋，处处心疼着我。你曾自言自语地说，咱们怎么越老越粘了。
我知道，人的一生，只是一瞬，二十岁和一百岁都属于一瞬。生年不在长短，关键是生年的品质。只要绽放过耀眼的光芒，只要能养育出个把优秀儿孙，只要离开世界的时候有无数人在痛挽，离开后有无数人在想念，这就活出了自己的价值，给人类史增添了灵动的一笔，因而可以含笑而去。但是，苓子，我心爱的小苓子，我还是无法接受这一残酷的事实啊！离开你,就像青杨柳树活剥皮啊！你为什么分别时连一句话也不对我讲啊！
因为你的离去，我近几天夜间老是睡不着，看了许多文字。我倾向于相信人是由有形的物质体和无形精神体天衣无缝地组成的，就是说,人是有灵魂的。当人的大脑死亡后,灵魂不会死，灵魂仍然活着。我多么希望这是真的。我相信我的小苓子的灵魂现在就在我的身边。那么，小苓子，我的余生将一直伴着你的灵魂，直到咱们在宇宙的某一处化合到一起的那一天，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小苓子，在这之前，我想常常知道你的冷暖，你就多多地走进我的梦中来吧，不要让我天天为你牵肠挂肚。小苓子，可是我此刻怎么也看不到你炽热的灵魂啊，我说的这些话，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我愿意相信
吴英
我愿意相信，父亲是个神仙，他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这样一想，我就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有父亲的小女孩，心里就会有些许的天真慰藉。
那天下午，从接到哥哥让兄弟姐妹所有人都回家的消息，到之后的几夜几天，理智上一直在忙丧事上的各种事情，各种仪式，几乎没睡。想起父亲走了，悲痛会从心底忽然而至。静下来，觉得恍惚，父亲床下的猫还卧在那里，可是，床上怎么没有躺着的父亲？这不太真实。总觉得父亲应该还在窗边的床上躺着，还和以前一样，母亲和我站在床边，指着我问父亲：“这是谁？”父亲抬抬眼皮看看，说了我的小名。母亲满意地说：“这还差不多，你连你碎女都认不得还得了”。这一年多，每每回家，母亲都要问父亲一遍这样的话。父亲一直都认识我，虽然近两年他有时就糊涂了，但直到他抬不起眼皮那一天，他都认识他的儿女们。
父亲一辈子最爱孩子，中年得我，最疼的是我，我是他最小的女儿，村里人都说最疼的就是这个“巴巴女”了。虽然小时候家境极其困难，但父亲总是倾其所有的爱儿女，爱我。小时候，我每天最欢快的时刻就是听到自行车铃声响，这意味着可能会有好吃的。父亲那辆黑色的28自行车前面总有一个边角有些烂裂的黑色挎包。每天下班他进院子，我总是飞奔到自行车前去，眼巴巴地望着，等他从挎包里拿出一颗糖或是什么好吃的。上世纪70年代后期，有一年家里没有粮食，父亲把不知哪来的仅有的几个白白的罐罐馍给我吃。现在想来，父亲把能吃的都给了我，他却是挨着饿的。我特别好吃，爱吃肉鱼荤食，父亲总是想办法给我改善伙食，没有钱买鱼，就在灞河钓鱼。几条小鱼油炸后他一点都舍不得吃，总扣在碗里等我回来吃。母亲常常嗔怪父亲，“你看你，把你娃惯得没眉眼子了。”父亲呵呵笑两声，说：“娃是老碎么。”为让我接受好一点的城市学校教育，小学一年级时，父亲带我到单位所在城镇去上学。我们曾经一度在单位楼梯间住过，后来又辗转在传达室、宿舍住过。从6岁到17岁，青少年时期都是父亲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疼爱我。父亲体胖，膝盖有病，腿脚不灵便，50多岁就办了退休手续。但他为了继续供我读书上学，依然在单位传达室看大门，直至我高中毕业。那时，从桥那头的学校回到父亲单位，常常会看到父亲艰难蹒跚着上楼的背影……
父亲去了另一个世界，我愿意相信，他是个神仙，还在我的身边。
雨的声音
梦野
雨 红肿着眼
在夜色中赶来 一滴一滴
滴出个节日
清明
滴出春秋
在线装书里呼吸
滴出逝去亲人的容颜
走出泛黄的页面
一个个重逢
滴出亲人的声音
如在身旁 一声声
越来越高
落在每年的燕翅上
不停地飞翔
滴出往事
越滴越多 一幕幕
热热的
倾听的风
不再飞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