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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好纸巾,再来看这篇文章吧——催泪散文荐读:父亲

微美湄潭 2017-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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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 亲

作者:空山鸟语


让我仍然像某些写怀旧文章的人那样开头吧:一直想为父亲写点什么。确实,这也是我多年来萦绕在心头的一个愿望,在没达成这个愿望之前,我一直耿耿于怀,寝食难安。总觉得不写这篇文章,既对不起父亲也对不起自己,说严重一些,如果在我如今有能力来为父亲做点什么的时候我还不付诸于行动,实在是不孝之举。但我一直拖延至今才沉重地铺开这个话题,我知道我其实一直就在逃避,逃避那种对苦难的讲述因而痛苦万分的过程。

其实说起来我对父亲没多大印象,关于父亲的话题,都是后来在母亲和兄长的叙述中逐渐获悉的。父亲如果还在世的话,也不过八十出头吧,我想他也会像那些长寿的有知识的老人一样,每天早起散步,融入雾气蒙蒙的江畔,等到红日跃上山岗,才施施然回家,并不会忘记买回一张日报。然后在等着早餐上桌的间隙,带上老花镜,漫不经心地浏览墨香浓郁的报纸。或者,他也会加入这协会那协会,拉拉京胡写写诗词,和一帮天真的老者定时聚会、采风,为文艺见解的不同耍耍小脾气,吵吵嘴。我甚至奢望,他会对我的写作提供莫大的帮助,这不但是他可以填补我生活阅历上的空白,更重要的是还可以给予我技法上的指导。他绝不会像那些一味称赏击节叫好的评论家,也不会像即使指出缺漏也小心翼翼礼貌客气的文友。他一定会客观公正、鞭辟入里地谈出他的看法,而我,也一定会采纳他的意见的,因为我和他本就是同一类人,按母亲的说法,在几个孩子中,最小的我和父亲最相像,不但身材相貌相仿,就是气质也酷似。然而这些终究不过是梦想罢了,人生的遗憾如此之多,大多数人都是在层出不穷的遗憾中度过的。我呢,只有带着这个遗憾,在深夜的孤灯下走近父亲,走进那段寒湿清冷的岁月。


父亲生于一九三零年,他是知识分子,却过了半辈子的农民生活。爷爷奶奶生下八个男孩,父亲是最末一个。据说最小的一个身体素质总是最差的,和我一样,父亲对于农活一贯就不擅长,所幸弟兄众多,他也就被惯起来,没沾什么田间劳作,他就把大部分心思放在了读书上。幼时上私塾,过后在县立中学读书,聪颖加勤奋,父亲一直是其中的佼佼者。等他学成,恰是新中国建立之初。那时国家需要大量的人才,而有点知识的人奇缺,更别说像父亲这样的中学毕业生了,父亲就荣幸地被招入贵阳某炼钢厂。我对于父亲进入的这个厂名一直不甚明了,多次问过母亲,没有文化的母亲也实在记不清楚了。我甚至萌生过去这些厂查档案的念头,但一来年代久远,这些厂是否还存在都是个问题,就是还在,恐怕也不会保存这么些年的老档案了,因此这个念头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父亲进厂时,已经和母亲成婚,他背着简单的行李,和新婚的母亲告别了。我不知道父母是怎么走到一起的,爷爷奶奶指定的这档婚事,大概是看在母亲贤惠端庄,能吃苦耐劳的份上吧。那个年代,不讲求这些,还讲求什么呢?我设想着父亲离开家乡的情节,那一定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雾岚还在林间流淌,鸟儿的叫声在滑翔,野花迎着太阳,带着露珠怒放。年青英俊的父亲走在山路上,清风吹开了他满脸的笑容,在青山绿水间荡漾。他也许会哼着一首歌,那个年代流行的俄罗斯民歌,或许是《小路》,或许是《共青团员之歌》吧?既有离乡远走的惆怅,又有为建设国家的骄傲和豪情。

然而父亲去了一年就回来了,我始终不明白致使他回乡的因由。在父亲去世后的很多年里,我不止一次地问过母亲,她说是因为那时她已生下了大哥,父亲对于大哥牵肠挂肚,实在抛舍不下,所以宁可放弃叫人艳羡的工作,回到妻儿身边享受天伦之乐。以前我一直认为这是真的,父亲的这个做法,不是更像一个丈夫和父亲吗?虽然这太过于儿女情长了。时间又过去了很多年,我也经历了许多的沧桑变故,猛然回想起我六岁或者是七岁的时候,父亲接到区公所的通知,说是给他恢复工作了,但他身体不好不适于进原来的厂,因此就近安排,叫他去当地税务所上班,已经满头苍然罹患心脏病的父亲的神态,我才知道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那是个春天,阳光很好,父亲正在院落里给我理发。说是理发也就是拿把剪子把过长的头发剪掉罢了,为的是节约一毛钱的理发费。那时候母亲和哥哥姐姐们都在山上田间劳动去了,院落里空无一人。而父亲想要找个人说话的愿望是那么的强烈,于是他就把我当着倾诉的对象,哆哆嗦嗦地开始了长长的演说。我宁可把他逻辑混乱情绪激动的话语当着是演说,尽管我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说到后来父亲开始流泪,开始骂人,年幼的我害怕起来,生怕他一失控剪掉我一只耳朵,于是就有了躲避的动作,没想到父亲很粗暴地扭过我的头让我重新坐好,并很不客气地屈指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我不敢再动,就哇哇大哭起来,而父亲依然不管不顾地喋喋不休,直到母亲收工回来我才得到解放。那天我恨死了父亲,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年幼的孩子。现在,亲爱的父亲,我原谅你了,我完全能感知你寂寞得像冷月大漠的心境,能理解你那么多年的忍辱偷生,委屈谨慎地维护着你那可怜的尊严。虽然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父亲在那个厂里遭遇了什么,但我想,一个文弱的书生,既不会见风使舵又心地简单纯洁,缺乏对付险恶环境和人心的心眼和经验,那么他遭受排挤打击,甚至被借故开出公职也就不足为奇了。尽管我对那个年代混乱的用人制度感到不屑,我还是要深深地感谢国家给了父亲又焕发起来的生命。


不管怎么说,父亲回来了,开始了他长达二十多年的农民生涯。我想,劳动带来的肉体上的痛苦,远比不上心灵的孤寂和失落。幸好那个年代的人们还是比较尊重知识分子的,生产队里怜悯父亲体弱,又对劳动不熟谙,还大大小小的一大屋儿女,就没给他安排多少体力活,除了农忙季节也得上山下田干活外,父亲的任务就是记工分。每天抱着个本子站在田间地头,查看有无人员缺勤,迟到或早退,然后按每人出工情况如实记录。其间,当然免不了有对他的记录不满的人,满口粗话地骂他,指责他胡登乱记,故意克扣人家的工分。有人还甚至因此揪打父亲,把他推进过水田里。这个工分是要和秋后每户分粮的多少直接挂钩的,可想而之人们是多么的在乎。因此父亲干着这个得罪人的差事,实在是苦不堪言,简直可以说是战战兢兢,以至于神经衰弱。据母亲讲,老实巴交的父亲,有时候生怕把自己人的工分记高了,因而使人们怀疑他在舞弊,还有意把母亲和大哥本来应得的公分压低。现在想来,我再也不相信那是队里照顾父亲而叫他干这个了,那是在把父亲当傻子,有意把这个最不好干的事扔给他。原因很明白,叫父亲记工分却又不把他纳入队领导阶层里,给他一个会计之类的职务,还是按普通社员对待。队里的每次密会,他完全没份,更别说年节上或丰收后和他们一样享有额外的好处了。直到现在,我仍旧对家乡和家乡人抱有不良看法甚至恶感,我想,除了幼时丧父后受到的欺凌,还有就是他们对待父亲的态度了。

在我能记事时起,我就经常听见父亲在一家人都睡了以后,悄悄地出门,去到午后竹林或者家门右边的石梯上,拉响他那把从省城带回来的胡琴。拉的什么曲子我记不清了,只觉得旋律很悲伤,呜呜咽咽地混杂在时而掠起的风里,悠悠地飘荡。这个时候,父亲一定眼含热泪,用他的五指进行着他对命运的索问吧?就像我此时一样眼含泪水,用我的五指敲击键盘,进行着对他的追记和缅怀。我被惊醒后,往往又在母亲愁苦的叹息和连绵不绝的琴声中睡了过去。如果我现在能穿越到那时,我一定会悄悄地走到父亲身后,用心去聆听和解读那些音符,然后像个挚友一般和他并肩而坐,一曲终了相视而笑,目光就像那些淡弱的星光那么幽微。而在某些时候,父亲也会拉一些欢快的曲子,像《金蛇狂舞》等,那都是在分到了比预期的要多的粮食,或者队里杀猪宰牛分到了一块肉的时候,不过这样的机会很少。


父亲还爱钓鱼。每到农闲时节总会邀约二三钓友,去离家很远的水塘湖泊垂钓。那个时候的鱼既多又蠢,根本不需要高明的钓技和如今价值不菲的钓具。只要穿上饵投进水里,然后就等着鱼儿傻傻地上钩吧。在父亲恢复工作后,他就时常带着我一起去钓鱼。常常是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父亲就把我从被子里扯出来,胡乱地给我洗了把脸,带上一些包谷粑或者煮熟的洋芋,父子俩就出发了。沿着发白的土路弯弯曲曲地走一个多小时,我睡眼朦胧,走路时常打跌,父亲就不时拉我一把,笑着骂我两句。有时候我实在想睡觉不肯和他一起出门,父亲就会像个孩子一样可怜巴巴地要求我和他一起去,还悄悄地附着我的耳朵对我说:秋,走吧,爸爸给你煮了个鸡蛋呢!他时常用煮鸡蛋来贿赂我,那个时候的鸡蛋多金贵,母亲是舍不得吃的,积攒了十只二十只,要拿到市场上卖了换油盐布匹。罐子里鸡蛋的数目她可是有数的,父亲为了拉我做伴,也就顾不得母亲后来的责怪了。每次一听说有鸡蛋我就来劲了,一骨碌爬起来,懵懵懂懂地跟着父亲就走。走到半路清醒过来,想着吃鸡蛋时候的幸福,觉得父亲格外地好,就会自告奋勇地接过父亲手里的钓具饵食扛一程。到了目的地,我就在父亲带来防雨的蓑衣上呼呼大睡,才不管父亲是如何钓鱼的。但有时候父亲钓着了大鱼,抑制不住兴奋,急于和人分享他的快乐,还是会很粗鲁地把我扯醒,乐哈哈地叫我看还在挣扎跳动的水珠乱溅的大鱼。每次钓回的鱼总是很多,在没有油水缺乏佐料的那时,鱼是很难吃的,那一股腥味屋里屋外像苍蝇一样盘旋,很多天都闻得见。一家人吃腻了,就送给左邻右舍。

常年的心理郁积,父亲患上了心脏病外加癫痫。这两种病轮番夹攻,间歇性地发作,发作时人事不知脸色发紫,常常把一家人吓得一起哭喊。在没恢复工作以前,没钱看病,父亲总是硬挺着,每发作一次就像去鬼门关溜了一回。癫痫是由脑部疾病或脑外伤引起的,我不知道父亲曾经遭遇过什么,留下了这个要命的病根。每次发病,母亲和儿女们守在他身边,给他揉胸,手足无助地看着他逐渐回魂,看着他浑浊的眼神逐渐清明,然后抱头痛哭。父亲每次回过神来,眼睛在破败的屋子里扫上一遍,然后逐一看着他的妻子儿女,那种绝望和凄凉的眼神,足以叫人心碎。他或许已经意识到,他在这个世上的日子不多了,今后苦难的日子,要我们自己去面对和克服了。

父亲去税务所上班后,家里的情况有所好转,起码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春天都还没过去就缺粮,就要到处借,低声下气说着好话陪着小心看着人家的脸色,或者经常满脸羞惭地空手而回。但他的病总像一个梦魇蛰伏在一家人心里。每时每刻都要人陪着他,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发病了,要是没人扶着栽进水里或者掉进火坑,那就完了。有时候实在忙不过来,母亲就会把这个任务交给年幼的我。说实话,我很害怕,一是怕父亲发作时我无力照顾他,二是怕父亲发病时那可怕的情景。说起来这很不应该,但请原谅我吧,因为那时,我才七八岁。有一回父亲钓鱼的瘾又来了,自己悄悄地提着钓竿就去了,没有叫人陪,因为那样母亲和已经十八岁算是一家之主的大哥都一定会阻止的。结果他在水边就发病了,一头栽进水塘里,要不是旁边恰好有个做农活的人经过,用锄头将他钩上岸,父亲就葬身水底了。回来后父亲一言不发,浑身水淋淋的,像个木偶一样任由大哥替他换着衣服,任由母亲和大哥十分生气地责怪着他。我不知道他那时是什么心境,可能十分心灰意冷,觉得活不活着已经无所谓了。

父亲还有个对他的病十分不利的恶习,他爱喝酒。壮年时他就有了这个爱好,爱喝柜台酒。所谓柜台酒,就是站在柜台边,让营业员打出几两酒来,一饮而尽,然后抹嘴就走。可不像如今人们这样满桌酒菜,不慌不忙十分矜持文雅地喝。大哥对我说,父亲很大程度上就是被酒害死的。后来犯病了,医生再三提醒他戒酒,他表面唯唯诺诺,背地里照喝不误。有一次发病发得特别厉害,在抢救他的过程中,大哥闻见了他满嘴酒气,于是在他清醒过来后,大哥怒火冲天,大声吼道:你就晓得喝喝喝,总有一天喝死你!我永远记得大哥当时双眼通红含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父亲垂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满头花白的头发像一蓬乱草,瑟瑟地在昏黄的灯光下抖动。父亲,是什么使你不再爱惜自己了?你难道在用这样的方式,加快你和这个世界作别的步伐吗?别忘了你还有这么多亲人,他们还挤在两间雨天漏雨冷天漏风的破屋里呢,难道,你是不愿看见这些你无能改变的现实吗?或者,一贯就高傲讲究的你,再也不愿意亲人们看见你发作时那难看的模样了吗?

后来有了医疗保障,父亲不时会去县城住院。他的病越来越严重了,脸色浮肿,嘴唇发紫,发作间歇越来越短了,醒过来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好几次,母亲都认为他不会活过来了,绝望地哭泣着叫人来帮忙,而他,总是像一根经历了雨打风吹的灯草,奇迹般地复苏了。那时他的身体已不堪胜任工作,就由高中毕业的大哥接替了他,那是那个年代很普通的一个现象。父亲每次住院,因为大哥要工作,姐妹们还小,陪护的任务就自然落在母亲身上,家里就剩下幼小的姐弟几个。我记得父亲去世前一年的冬天,快要过年了,父亲还躺在遥远的县城医院里。我们围坐在火塘边,明灭的灯火映出一张张惊恐肮脏的脸。冷风尖利地在屋外呼啸,哐哐地摇动着门窗,像一个有形的野兽一样,似乎就会破门而入。更有夜猫子凄厉的叫声在添油加醋,它似乎像在揭示一个不祥的预兆,我们姐弟几个全哭了,我们绝望地感到,父亲也许不会再活着回来了。更可气的是,不知道是谁在故意吓唬我们,往屋顶上扔石块,还发出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虽然明知道是人在作怪,我们还是吓得缩成一团。要是现在我知道那是谁如此不厚道,我仍旧会找他算账,揍他个王八羔子!

还好,父亲在年前回来了,看起来治疗效果不错,还给我们带回来一些糖果。我当时那个高兴和幸福的感受,从那以后就再没能体验过。哪怕是物质条件极好的现在,对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和玉液琼浆,我想也没几个人能有这样的体会。不过我不知道,这将是我们一家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新年,我更不知道,父亲面对着穿着破烂像野人一样的孩子们,面对着一贫如洗歪歪斜斜破破烂烂的家,他心里该是多么地内疚和难过,他的眼泪一定在心里哗哗地流吧?


父亲去世那夜,正是一年后的正月初七。人们还沉浸在新年的喜乐里,我们一家却迎来了一个无比悲伤的日子。那是在下半夜,我睡得正熟,就被晃动的人影灯光和哭声惊醒了。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以为父亲又犯病了,这已经习以为常,我并不奇怪,只是觉得这次有点反常罢了。后来大哥走到我身边,抚摸着我的头,我感觉到他热辣辣的泪水汩汩地掉下来,洒在我头上,脸上。他哽咽着说:你还没睡醒吗,爸爸已经去了。我一下子惊呆了,望着灯光下一脸平静的父亲,母亲正哭泣着给他更衣,她的眼泪是那么汹涌,一直源源不断,我甚至能听见泪水掉落的噗噗声响。父亲的烟斗还放在身边的小桌上,寂寞地冒出最后一缕轻烟。我的哥哥姐姐们围在他身边,蓬头垢面,涕泪滂沱,哀哀地看着母亲的一举一动。父亲是永远地睡着了,人世的苦难和艰辛,在那一刻戛然终结。那一年,他五十岁,我,九岁。

我没能送父亲最后一程,大概是一家人在惊恐忙乱中,完全忘记了在最后的关头叫醒我。我并不责怪我的亲人们,只是这个缺憾是如此地痛切心扉,使我到如今还难以释怀。当时的我甚至忘记了哭泣,呆愣愣地看着已被收拾停当的父亲被抬出房门,停放在堂屋。可怜的父亲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还是那套恢复工作时制作的蓝色中山装,已经被洗得发白了,肩膀上打着一块方形的补丁。他脚下燃起了长明灯,一盏用墨水瓶制作的煤油灯。昏黄的灯光在冷风中不断地扑腾,映得堂屋忽明忽暗,人影忽高忽低。屋外在放鞭炮了,却不是象征着节日喜庆的声响,而是在人死后用这样的方式进行送别,也通知就近的人,这家有人走了,该过来帮忙了。在爆竹炸响的时候,我看着被炸得到处飞溅的雪末,闻着刺鼻的硝烟味,才然感觉到,我没有父亲了,我永远失去他了。悲伤像潮水一般涌上来,我觉得喉咙里梗得发痛,就扶着大门放声大哭。我的哭声引发了本来逐渐平息下来的亲人们的哭泣,这些哭声冲出院落,在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下蔓延,奔跑,绝望地寻觅父亲那已经遍寻不着的身影。

天亮了,我又被一望无垠的雪野晃得满眼泪水。雪还在锲而不舍地下着,黑色的招魂幡哀伤地在竹林里飘扬,悠扬的诵经声伴随着锣鼓声响起来,来来往往帮忙的人们十分忙碌,偶尔有人用怜悯不忍的眼光看看我,我已经披上了长长的孝布,一直拖在雪地上。前来吊孝的亲友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去父亲面前看看,伤伤心心地哭一场。我永远感激这些发自肺腑的哀痛和哭诉,这些哭声在我每个午夜梦回的时候,仍然叫我热泪盈眶。

作为一家自主的大哥,在安排完所有的事务后也彻底崩溃了。他一人躲进屋里,仰躺在父亲离去的床上,大声地哭起来。我想,他不仅仅是哭父亲的撒手而去,也是在哭父亲移交给他的这个担子,家徒四壁,弟妹们都远没有成人,他是在哭自己有没有能力挑起来。男人的哭声比女人更能催人泪下,一屋子的人都挂上了泪花。有人要去劝慰他,被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婶阻止了,她流着泪说:让他哭吧,他该哭,哭完了才有力气处理后面的事。

还有远房亲戚不知道音讯,报丧的任务就落在了我和二哥身上。他也才十二岁,我和他走在隆冬的雪地里,雪水浸湿了鞋袜,冰凉得失去了知觉。天穹阴晦,朔风凛冽,草木凋落,寒鸟凄切。兄弟二人相互搀扶,一路走,一路眼泪潸潸。

父亲下葬那天正是元宵节。雪下得更紧了,人踩在上面几乎能没膝。我从没看见过这么大的雪,从那年过后再也没看见过了。我不会天真地认为那是老天也在为父亲哀伤而呈异象,不过以后每年一逢下雪,我就会想到这一场充塞天地几乎要吞没一切的大雪。那漫天素白的小花,忧伤地吻上你的脸,化着热气蒸腾不见了。在长长的送葬队伍中,我举着纸扎的燕尾形的招魂幡,跟着端着灵牌的兄长一步一叩首。我忽然觉得,父亲也许就是雪花中的一片吧,要不,他也不会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经历了这个酷寒严厉的冬季,而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却没有了任何影踪。

父亲留给我们的,只有一张现在保存在大哥那里的一张黑白相片。幽幽的眼神,凌乱的头发,刺眼的补丁。我不知道这是他什么时候照的,或许就是在即将重新走上工作岗位那一年吧,要不,他的眼神里除了忧郁,也不会有那么一丝希冀。

父亲,让我们来世再做父子吧,虽然我们仍然免不了会有分离,但我们都会努力做到,那是没有泪水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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