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华的诗

那些被侮辱和被损害的

那些被侮辱和被损害的
依然被关押在鲁迅所说的
那座铁屋里
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呐喊  嚎哭
我们听不见
等我们看见
已经是一具具  沉默的骨架
这么多年了
光辉的道路两侧
洒满了这样孱弱的骨骸
那些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中间
有一条龙  
最后总是不可避免沦落为
一条虫的宿命
一条随时被别人踩死的虫
他从推倒的废墟中奋力爬起来
他也许偏激  也许疯狂
虽然不可以容忍
但是否可以理解
当一世的安稳被动摇
当卑微的理想被嘲弄
当最后的浪漫被摧毁
那一次虽然病态血腥
但不乏野性的报复
仍值得我们同情和反省
法律是严肃的
法律也必然体现着深刻的人性
如果法律都不能保护
被侮辱和被损害者
倾覆之下
谁能幸免

那些被侮辱和被损害的
也有妥耶妥耶夫斯基
远东和近东
处在同一个海平面
西伯利亚的寒流从北吹到南
1849年11月16日
他和死刑犯一起被拖上了断头台
等待手起刀落的那一刻
巨大的恐惧攫取了他的心
他并不知道
这场死刑执行了将近缓慢的两个世纪
寒刀高悬  漫漫无期
谁也不知道
刽子手的刀  什么时候
说落就落下

半吊子人生

不完全是因为种子的原因
我这蹉跎的大半生
是一锅夹生的饭
是一只半生的瓜果
被领导反复批评
被同事一再揶揄
“你还没有成熟”
我不知道
怎样算成熟
是不是就像红透的柿子
软软的  手轻轻一捏
就流出酸涩的水来
成熟永远在路上
那位早被枪毙的国家领导人成克杰
为取悦情妇  老夫聊发少年狂
年过花甲去割个双眼皮
算不算成熟
那个行将被判死刑的贪官
跪倒在法官面前磕头求饶
“饶我一死吧，放我回家
我一定加倍为百姓做事来报答”
这样迟到的忏悔算不算成熟
特立独行的人总被猜忌和诽谤
你沉默一点  说你是抑郁
你热情一点  说你是狂放
孑然独立  是一个异数
在人群中走投无路
茫然张望
20余年前
我的师兄告诫我
“他们都在走捷径
他们都不守规矩
你却循规蹈矩  傻傻的
走大道
你永远也赶不上他们”
那年他用一张复印的假文凭
通过了国家的司法考试
今天他已经是小城一位功成名就的
大律师
我还能说什么
如今大道依然走不得
你老实遵守交规开车行走
他们无视交规恣意乱窜
即便你撞不到他们
他们也会撞死你
有人天生与这个尘世有隔阂
与这个世界生硬的相刮擦
左冲右突  也走不出人生的迷谷

又是一个冬天到了
看来  我这颗半熟的土豆
只能依靠家庭的这个小火盆
只能依靠妻子女儿这两把温暖的小火
煨熟余生

夜晚

骄傲的人喜欢白天
羞怯的人喜欢夜晚
无边的夜色笼罩我的草原
温柔的月光轻轻推开栅栏
放开我的蝙蝠
豢养的异形
被雾霾饲饱
在阴影里撒欢

夜色是吗啡
长期能上瘾
止住疼痛
我在黑暗中亢奋
高歌或狂呕
无人能听懂
恶心
你也看不见

大雪

冬天是收藏的季节
直到入九
全年的收成
终于酝酿成
一场大雪
憋不住了  洋洋洒洒
铺满人间
覆盖住满地乱滚的金石

和冰一样的冷
也一样的白
他们畏惧雪的寒冷
我独心怡它的甘甜
但我不会伸手
皑皑白雪属于大地
就像阳光普照乾坤
抓一把  抓两把
也不能独占
要么顺着指缝溜走
要么融化于掌心
滋润万物

禽流感手记

流行的不都是美好的时尚
这个年末的冬季
流言和病毒一起到达
比西北风更冷酷的摧毁
新年的欢庆
智者也不能阻止
亦不能抑制  迅速传播
无形的恐惧

雄鸡打鸣不再悦耳动听
哈巴狗“汪汪”也叫得可疑
小猪“唏里呼噜”一点都不可爱
果子狸的肉  再也尝不出
鲜美的口味
这些柔弱的牲畜  无知者无畏
从来就没有惧怕过人类
而今天我们反害怕它们
那些朝夕相处
如影相随的朋友
面目并不狰狞
却是我们愈发猥琐  自私 
嘴馋  手贱
贪婪  虚弱
溃不成军
竟抵挡不住  它们
无意的一口喷嚏

新年

又
  跨过一道栅栏
又
  登上一级台阶
  这条路  越
            来
         越  短
抬头望去  不远处
终点的界碑
已经立在了
向阳的山坡

朝阳穿透云层
照亮山林
黑色的阴影
潮水一般退去  半山腰
露出寺庙金灿灿的尖顶
新年的钟声  再次擦亮
膜拜的眼神  
满地落叶
愈发枯黄

双手合十  感恩
我年年能得以幸免
一生承蒙无尽的恩宠
苦难前面那加倍的苦难
黑暗尽头那更加的黑暗
渡我过去
在缓慢下坠  和
快速上升的那个交汇点
得以  圆满
         重生

又到了这样一个烦人的节日

今天，又到了这样一个
烦人的节日
清早出门  偷偷的
把那棵树扔下了楼
好多年了
没有见它长一寸
一棵假树有何用

这一天
街市照旧很喧闹
这一天
与2月14日  11月11日
一个样  我称它们为:
全年“三大恶俗”
我们大脑有经年的“集体无意识”:
挂个羊头
卖的其实是狗肉
巧立名目
只是为了满足压抑的欲求
在这样的日子  名正言顺
可以大手大脚了
可以大吃大喝了
可以相会牵手了
可以“约炮了”
买家  卖家  商家
皆大欢喜了

只是我不欢喜
我晚上要赶回家去
刚进门  就看见
那棵扔掉的树
又回到了家里
树上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小玩意
还亮起了彩灯
响起了熟悉的旋律
女儿戴着那顶尖尖的红帽子
非常的亢奋
她生气的责问我
为什么要扔她的树
我反问
今天是谁的生日
她回答
是圣诞老人的生日
我宽容的笑了
在基督死去的今天
一位白胡子的老人代替他
派送给人间无数的惊喜
但女儿她不知道
这些礼物永远不会送到
中国小朋友的手里

不忍心责怪
女儿的无知
因为  我知道
她过这个圣诞节
仅仅只是为了明天进学校
在同学们面前满足一下
小小的虚荣心
一个幼小的心灵
过早的就知道了
在一种纷起仿效的时尚面前
落伍竟然是可耻的
我们就这样  
总是身不由己
轻易的被绑架了
无奈的被许许多多
身外的羁绊所绑架
轻飘飘的无所系
机械的人云亦云

不想继续问下去了:
“明天是谁的生日”
因为我知道
问了也白问
明天  是毛爷爷的生日
也是  她亲奶奶的生日
这两者  一个离她很远
            一个离她很近
一个很伟大
一个很渺小
但无论是谁
她都知之甚少

献血
——2016年平安夜纪念献血5000毫升而作

我骄傲
我是O型血
万能输血者
多血质的性格  奔放的激情
天生该献血
这世界什么都被污染了
包括我的头脑
我的心肺
我的肝胆和肠胃
还好  我的血液
还是纯洁的

这满腔的血
本来也不是我的
它化之于甘霖雨露
它来之于大地母亲
沸腾的血液四处奔流
母亲的枝垭纵横交错
河流湖海  滋润着万物
而我只是母亲一条卑微的小溪
我的血液只浇灌些花花草草
已感到满足

但我不会以身饲虎
那些嗜血如命的吸血鬼
那些靠喝别人的血为生的人
我连一口唾液都不会给
我不会与邪恶歃血为盟
我不会向愚昧的专制献祭
我的鲜血只献给那些不幸的人民
那些营养不良的贫血者
那些被生活的刀刃所伤
或深或浅的失血者
毕竟  在这个世界
你我善良的人
或多或少
都会受些伤  流些血
你看那纯洁的少女
三月的桃红羞涩的献给爱人
我奉献我的血液
就当回馈给我的母亲
母亲给我一腔血
二十年我再造人间一个人

我与受血者只通过血脉相连
血脉之外  我不接受
任何肮脏的交易

注:二十年献血总量5000毫升，相当于一个人全身的血液量。

站在医院的高楼之上

站在医院的高楼上
俯瞰我生活的城市
病榻上的妻子压抑着呻吟
我四十余岁的心脏亦气喘吁吁
不要活得很久
也能看得很多
不要站得太高
也能看得够远
人世间那些真实的景象
令我心平气和
那些林立的高楼壮观又美丽
那些繁华的街道干净又整齐
而在楼顶无人理会的角落
却发现  无一例外
堆砌着凌乱的垃圾和暗影
就像皮袍下隐藏的虱子
滋生着这座城市所有的疾病和瘟疫
就像这白色的床单下
覆盖着看不见的肿瘤和疼痛

一座座楼房像一排排柜子
一排排柜子寄放着一只只盒子
蝼蚁般的人们在盒子间忙碌着穿梭
终了还是钻进盒子疲倦的睡去
到云端的日子还有些距离
但彼时  云轻风淡
看得更多更清晰
已与我
没有多大的关系
 
如果累了，我就去钓鱼

如果累了，我就去钓鱼
一定要找面依山亲水的湖
对着波光粼粼的镜
抛出我倦怠的心
一杆握在手  鱼在水下游
山水挑两端  人在画中立
阳光很灿烂  没有一丝风
在这宁静优美的小天地
以毒来攻毒
以一场波澜不惊的缠斗
作一会儿短暂的休息
来消解漫漫征程所产生的疲累
可叹我的钓技很差
那些掉落河中的往事
生锈的爱情
沉重的悲痛
远漂的时光
我都钓不上
如果命运的浮标能偶尔动一下
那一定是我尚未僵死的手
条件反射的颤抖
牵起了小小的浪花

过年

没有几天  又要过年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只要一想到过年
就不由得头皮阵阵发麻
心脏收紧  想起乡下
猪栏里待杀的猪
羊圈里待宰的羊
我和它们的心情
大概都一样

古老的神话传说
年就是一只怪兽
现在的孩子都喜欢  一种
打怪兽的电脑游戏
我年幼的时候
过年就是一场集体的狂欢
年这头怪兽  不敌
一位少年单纯的快乐和满足
而这些年年岁渐长
它却愈发面目狰狞
穷凶极恶
打怪兽这件事
已不是一个快乐的游戏
过年已是一场
要褪你一身皮的争斗

一个红包
已不能让我欢喜
一颗水果糖的欢喜
一把瓜子花生的欢喜
每个红包
我收到的和送出的
鼓鼓囊囊
都好像包藏祸心
无声的掂量着
这人世间复杂的算计
阳光下挂满了腌制的干货
轻浮的空气  飘满
廉价的咸味  和
虚假的快乐
我们奔波的一生
就这样被勒紧脖子
晾晒在木架上
榨干了最后的善良
多情而纯洁的汁液
无望的等待着  年
饕餮怪兽

又一架飞机从天空掉下来

一大早  刚睁开眼睛
就看见手机弹出的新闻
又一架飞机从天空掉了下来
这已经是今年掉落的第九架飞机
血肉和着残骸洒满日益贫瘠的大地
成百上千的灵魂即刻上升
见了上帝
而三年前那架失踪的马航MH370
它的碎片亦已被发现漂浮在大海里
生活中有幸与不幸
          生存和死亡
随机躲藏在下一个拐角
          等你
刀尖上的舞蹈
悬崖边的行走
猝不及防
措手不及

其实我也希望天空掉下一些东西
比如钞票
比如过年时下一场雪
比如干旱时下一场雨
但是我不希望是飞机
如果有一天
我想离开这大地
我宁愿变成一只鸟
自己飞着上天堂
也不愿意
乘坐飞机
这杀人的飞行器
人类骄傲的高科技

老灶头

烧起老灶头，眼泪
止不住的流 ，贫瘠
的薪柴 ，已不够
点燃一腔烟火 ，只有
风干的记忆，来添
一把火

农人们还在远方
稻田里劳作，吃力
的踮起童年的脚尖，站在
高高的灶台前，煮一锅
夹生饭，等候
爸爸妈妈晚归

炊烟袅袅升起在古村边，
屋后的老树光秃了枝干，
膛火映红了孩子们的脸，
膛灰闪烁着不灭的火焰，
掩藏着玉米、土豆、红薯
和无尽岁月所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