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江：西城市场路，过早好去处

一

西城老刀，西城的片头儿。

西城，就一条主路，西城市场路，南北走向。从路南到路北是一里半，从路北到路南也是一里半。

这一里半的路，就是老刀的地盘。

老刀虽土生土长在西城，但老刀以前不是片头儿。年轻时候，老刀也左青龙右白虎风光过。“西城最八仙”，现在的老人们说起来也是一串一串的故事，在茶楼能一聊一晌午。

眼看着岁数逾大，老刀又无一技之长，凭着对地头的熟悉和一身剽悍之气，也只好入了官府临时编制，扛起了片头儿的活计。在正式场合，老刀也会和县衙们一样，穿一身官服，有模有样地跟着巡视。但大多时候，老刀都是穿着灰袍、脚着布鞋，犹如一个在自家地里视察庄稼的老农。

二

每天天一亮，老刀就准时来到西城市场路，从路南溜达到路北，又从路北逛荡到路南。

老北京炸酱面、老汉口热干面、杭州小笼包、兰州拉面、沙县小吃、安庆包面、北方老面馒头、哈尔滨水饺……

南七北六省的风味，这里都能看到。

但更多的还是本地早点：赵记面馆、阿婆牛肉汤、锅盔杨、油条柳、豆腐西施老豆浆、熊口酥饼、水煎包、天天见面、三江火烧粑、焌米茶、稀饭、蛋炒饭……

三

每每路过“赵记面馆”时，赵老大都会殷勤而热情地招呼：“刀头儿，真早有将一们才到滴野鳝鱼野才鱼，是来卡鳝鱼面，还是搞卡才鱼面？”

赵记的面条堪称一绝，只选“老榨坊”手工压榨的新鲜菜籽油，配牛肉秘制的尝相思，把去过皮的西红柿炒出红油来，然后将捏过小粉的鳝鱼段或才鱼片大火快爆60秒，混着“菜王”踏着晨露采摘的嫩绿小白菜和青蒜苗，盖在摔打了361下的手擀面上，再淋上猪颈骨熬制了12个时辰的老汤。

带着5秒热气腾腾的“厨气”端上来，你说香不香？再配以60度糟尾味的老新头曲，2两刚好，刀头儿一天的快乐生活往往就从这儿开始。

四

但今天不同。

昨夜老刀喝得多了一点儿。京城来的朋友要见识本县的特色小龙虾，老刀特地带着上了虾街，在“虾煌”订了雅座，并一口气点了三大盘小龙虾：麻辣、蒜蓉、清蒸三种口味。直吃得京城的朋友赞不绝口，说，京城虽也有小龙虾，但只麻辣一味，久吃略觉单调。不想，小龙虾之乡果然出手不凡，一虾三味，味味不同。

“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没有什么比朋友的夸奖更适合下酒的了，所以老刀昨夜多喝了几杯。20年陈酿的高度白云边四个人喝了3瓶，后来又用一箱龙泉水酿造的金龙泉低酿压压酒意，一行四人才踏着月色返回七喜山庄。

还没等休息一个时辰，老刀就被紧急召进县衙。新上任的知县胡大人深夜密诏，要传知府王大人号令；而知府王大人号令，则是奉了皇上前日卯时下十三道金牌令、快马加鞭传至南七北六省的密诏。

胡大人下令：这份密诏，明天一早全县执行、不得有误。而等老刀出了县衙，已经鼓打二更了。

五

所以，老刀今天是带着使命出来的。

老刀今天比平日起得更早，穿上官服、脚蹬牛皮软靴，平日和善的眼中透出些许威严和紧迫，一步步向他的地头迈去。

对赵老大的殷勤，老刀只略微点了一下头，然后把赵老大叫过来，拿出胡大人的手谕。老刀不说话，赵老大看了也不说话，只默默地点一下头，转身走了回去，一脸的沉重与严肃。

赵老大是曾经“西城最八仙”的老大,也是老刀的老大，更是老刀的兄弟。闲暇的日子，老刀也常和赵老大一起，啃几个鸭头鸭脖，喝喝小酒，听听小曲，一起回忆曾经的峥嵘岁月。

但这次？看着赵老大老迈的背影，老刀叹了口气，继续朝前走去。

六

“赵记”旁边是“杨柳风”：锅盔杨、油条柳，两口子。

锅盔杨，杨大壮，人如其名，天生神力。人称“铁手”：簸箕大、三指厚的锅盔虽不重，但出锅时温高似火，一如红泥小火炉里火红的煤球。但老杨盘在手中，腾挪辗转，仅如揽着老婆的盈盈细腰，只是手中的老茧，越发烫得晶莹黑亮，一如黑铁。

油条柳，柳弱风，芊芊玉手，盈盈细腰。但你若以为她真的弱不禁风，那你就错了。柳弱风人称“快手”：斩锅盔，切油条，抹辣酱，锅盔夹油条，装袋，收银，找零，一气呵成。你眨三下眼的功夫，就银货两讫了。

每次老刀路过这，都会呆站一旁看柳弱风的雷厉风行、快手如风。真不知：是玉手细腰更吸引人，还是热烈如火留住了心？

“杨柳风”旁边是“豆腐西施”：豆腐西施本姓何，年轻时也是柳叶眉、月牙眼、樱桃小嘴水蛇腰，如今已是风烛残年的老太太，你说是不是老字号？豆腐西施既卖老豆浆，也产豆腐脑。

锅盔夹油条，是潜江小吃的绝配，也是最传统的经典小吃，再配以300斤重磨盘磨制的老豆浆、或是晶莹剔透的豆腐脑，是几代潜江人过早的基本套路。

七

“豆腐西施”对面是“焌米茶”，“焌米茶”旁边是“三江火烧粑”。

焌米茶、火烧粑，油盐豌豆、酱萝卜。炎炎夏季，还有什么比一碗冰凉清爽的焌米茶更能沁人心脾、荡气回肠的呢？

大米不用洗，直接用文火翻炒，等大米炒成焦黄色，米茶就做好了。这个米茶可以放置一个夏天，等用的时候洗洗即可。

为什么叫“焌米茶”这个名字，关键在一个“焌”字。取水量相当于煮稀饭的水量，把水烧开，把米茶洗净后直接倒入锅中，搅拌片刻，关火盖锅盖焖一刻钟即可；若想吃得软些，焖的时间可稍长。

火烧粑，顾名思义，是用火烧出来的。但这里的火，不是明火，而是柴火烧尽后的灶灰。趁灰热，将菜盘大小状的面饼埋在灶灰里，等到灶灰凉透，外焦里嫩的火烧粑就好了。趁热掰开一块来，一阵原野的麦芽香扑鼻而来，让你仿佛置身于一望无垠的金色麦田里。没有柴火灰，就没有地道的“三江火烧粑”。

油盐豌豆，又名“焌豌豆”。取当年新出的粒大饱满豌豆，在烈日下曝晒成干果，存放阴凉处。“焌豌豆”关键也在“焌”，但又不同于“焌米茶”的焌法。将晒干过的生豌豆洗净后，用文火翻炒，也要炒成金黄色。然后用凉水泡一刻钟，如果你想吃软些的，则多泡一会。将姜丁、蒜丁、葱白丁、辣椒丁下锅到热油中，翻炒出香味来，再下锅泡好的金黄色豌豆，一阵翻炒，等豌豆的金黄色变成一层红黑色，焌少量水，关火焖一小会，农家人的下酒小菜也就出来了。焌豌豆配焌米茶，吃饭下酒两相宜。

捂着宿醉的头痛，老刀就着焌豌豆、喝了一碗焌米茶，扔了两个铜板。在李老头的千万推辞间，老刀拿出了同样的密诏。李老头捏着那两个铜板，一下子楞在了那里。

八

老刀继续往前走。

老刀继续传达手谕。

豆干馅、藕丁馅、榨菜馅的水煎包，老刀更喜欢藕丁的脆口。

盐饼子、糖饼子、葱锅盔的大饼铺，老刀更喜欢葱锅盔的葱香。

油蹬子、峨眉豆、面窝的油炸铺，老刀更喜欢面窝的糯软。

米粑、发糕、刀切小馒头，老刀更喜欢发糕的甜香。

……

但今天，老刀都不喜欢，除了宿醉，还有公务。

老刀只是一家一家的走。

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