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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木狼格的19首诗:反正道理不在我这边凤凰诗刊

凤凰读书 2017-05-31

吉木狼格(李龙刚摄影)


吉木狼格(1963-),彝族。1963年生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区,现居四川西昌。1983年开始诗歌写作。参与“第三代人”诗歌运动,为“非非主义”代表诗人之一。部分作品被收入《后朦胧诗全集》、《中国诗年选》等十余种诗歌选本。2000年起开始小说写作。




吉木狼格的诗

 
 
《人群中我想见一个人》
 
高处看水
矮处看山
她不高不矮但
很远
 
 
《小秦回来了》
 
我们歌舞厅的小秦
手里拿着一把梳子
黑色的长发披在身后
梳头比什么都舒服
小秦这样说
有一天来了电话
小秦的妈妈病了
母亲总有生病的时候
我们这样想
如果妈妈去世
我就不来了
临走时小秦有些伤感
 
几天后
拿着梳子的小秦
出现在门口
歌舞厅内奔走相告
小秦回来了
 
 
《西昌的月亮》
 
如果我说西昌的月亮
像一个荡妇
正人君子会骂我流氓
如果我说西昌的月亮
像一个流氓
人们会笑我胡说
皓月当空的时候
我站在(坐着也行)
月光下看一本书
连标点符号都清晰可见
西昌的月亮什么也不像
它只是很大
 

 


《红狐狸的树》
 
很多年以前
红狐狸经过这里
它大概觉得这地方太平凡了
平凡得使人忘记
连一只鸟也没有
 
红狐狸看看四周
它想这里该有一棵树
也许它只是想想
只是摇了一下尾巴
总之这里有了一棵树
 
很多年过去了
红狐狸的树已经长大
屹立在山丘的高处
它的前面和两侧是远山
后面是什么无法说清
 
这棵不平凡的树
它只在晚上才是白的
红狐狸摇着尾巴
到各个角度去欣赏
 
太阳矮矮地照着下午
除了矮矮的太阳
照着下午之外
只有红狐狸和它的树
红狐狸一直是红色
而红狐狸的树
接连变换了几种颜色
 
下午过去的时候
红狐狸离开了这里
在白茫茫的雪中
拼命地逃,只为了逃
它的尾巴在远处
按浪漫主义的感伤,一起一伏
 

 


《距离》
 
我的朋友隔着诗
把小说写得跟小说一模一样
我隔着窗户把女人
想象得跟女人一模一样
 
人和人隔着想法
我和邻居隔一面墙
墙可以推倒
树迎风摇摆
而人不能死去
人一旦死了就不再是人
所以鲁迅不是人
 
少年与老人隔着岁月
胎儿与世界隔着肚皮
山与山隔一条河
人类啊
从生存的时代
进入信仰时代
又从信仰的时代
进入生存时代
至于民族与民族
血液可以连接
语言只能翻译
 
耳朵和耳朵
永远隔着一张脸
这是明摆着的
 
还有看不见的距离到处皆是
就像秘密进行的活动
不一定都在晚上
我估计世界由距离构成
 

 


《爱情和马》
 
草原上只有马
它们吃草,交配和奔跑
阳光灿烂
这快乐的表达
激起了我的不满
而阳光确实灿烂
我躺在草原上
制造虚构的悲哀
让目光把自己送到天上
马不会,马在草原深处
交配和奔跑
我躺着(在天上)
必然孤单
除非灵魂随一阵风
朝马群扑去
 
我在只有马的地方
幻想爱情
当一匹母马朝我走来
说不定我会羞怯

 


 
《我想起一个错误》
 
从前,提起回老家
就会有一种莫明的兴奋
我的老家在雷波
父亲说:这是你的大伯
那是堂姐
你应该喊他舅舅
除此而外
我对那里是比较陌生的
 
在老家
我认识了一位少女
没有人介绍我们的亲戚关系
我希望她是我的表妹
太阳落山时
她使我又一次肯定
最漂亮的女人是彝族女人
在草垛下,她说
曾经做了一件错误的事
她的脸先一红
接着又有些苍白
也许因为夜晚就要来临
也许我这个假定的表哥
来自远方
那件错误的事
她最终没有说
 

 


《当我在文化的时刻》
 
不在文化的时刻
我在哪里
这一问,竟然无以回答
我在自己里,这算什么
灵魂出窍,是从头顶上升
还是从屁股下降
面对眼前的事物
城市、少女和路
视而不见又算什么
 
我在最负责和最不负责的时候
都要指责文化
而且心情比较激动
冷静后并不觉得崇高
也不认为低调
 
与文化对立
我出现在镜子中
砸碎镜子,我跟着成为碎片
是不可能的
决定了指责文化
那么文化像阳光我就指责阳光
阳光照着我
我就指责自己
 
如果对自己手下留情
对其他也网开一面吧
你看,这世界值得反对的
已经不多
 

 


《茶》
 
今夜多么现实
有家有事还有一杯茶
古典医著上说茶能解毒
也可以清心
想修炼成仙的人出门在外
见得多而缺少茶就不免生出邪念
他们闲逛或进入深山
手里也想端着一杯茶
我认为那些闯天下的人
应该忌讳喝茶
他们多半要复仇
喝了茶手段将会显得软弱
 
既然茶有这么重要
总得联想点什么
可惜我的联想太简单
最多只是:品茶不忘采茶人
 
谁介乎于正邪之间
茶对谁便可有可无
我总是不正不邪
更不是介乎其上
至于茶的确可以清心
 

 


《穿过嘴唇》
 
夏天最热的时候
两个女人在烈日下吵架
她们都有十分迷人的嘴唇
那种认真涂抹的红色让人心动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她们盯住对方目不斜视
但更多的话是说给观众听的
一个因激动而滔滔不绝
一个在心中谴词造句
她们只动口,两手使劲下垂
尽可能伸长脖子凸出嘴唇
我见过另一种女人
为了压制对方,不仅提高嗓音
身体也跟着往上跳
还有伸出一只手掌
用另一只手掌的背面拍打
也许道理就在她一边
也许道理并没有在她一边
反正道理不在我这边
我既不想参与她们的争吵
也不想作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我只想从两张迷人的嘴唇之间
穿过去



《献给不想生病的人》

痛进医院
不痛也进医院
胖了或正在消瘦进医院
进医院,这里戳一个洞
那里划一道口子
把液体输进去
蓝色红色和金黄色
有一种检查叫核磁共振
使一个躺着就痛的病人
躺了一个小时
医生说:为了查出你的痛
药房是病人及其家属
敢怒而不敢言的地方
它的神秘在于品种太多
我不喜欢病
因为不喜欢药
小王不喜欢病,但喜欢药


《散步》

我在一条路上散步
谈不上锻炼,也不作思考
对散步我有一种抽象的认识
散步就要像散步的样子
我是说不要把散步当作手段
以达到锻炼和思考的目的
当我走到某一段路时
头脑中出现一些毫无原因的思绪
我想象遇见了一位员外
他的年龄并不老
我左看右看他都是一位
穿着古装的现代人
他邀我喝酒
酒后吐露的都是书面语
我赶紧回到现实中
走出一条巷子
又想象在异国边远的小镇
与一位多年不见的好友相遇
这位好友应该设计为
多年不见的哥们
还是多年不见的红颜知己
我有些左右为难
刚好匆匆而过的人群
又把我带回到现实中
现实被我踩在脚下
却离散步很远
无论哥们还是红颜知己
这想象都太一般
更不要说我在散步时一心二用
说明散步的功夫还没有练到家



《旧东西》

有一样东西
不见了
我东找西找
越来越感到重要

我走在潮湿的早上
注意昨晚的痕迹
其中一片芳草
开着两朵白色的小花

这与东西无关
我要排除一切
挡住视线的障碍
例如回过头
又如换一个方向

找东西的时候
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只要在心里多加一点警惕
看看东西
是否就在街上
放在路的中央
饭要吃
工作也要继续

我的心一颤
差点找到了

它就在某个地方
紧张之余我总会想
找不到又何必强求
反正已经找过了

东西真的丢了
还是从未拥有
我确实搞不清
但可以肯定
这是一样旧东西

却让我很辛苦


《钓河里的鱼》

雨过天晴
正是钓鱼的好时光
水涨了,对鱼来说
好比我们陆地
被飓风刮走一切
天上垂下来面包
你不去咬吗
我是一定要咬的
所以那些年
我在铺满卵石的河边忙忙碌碌

钓河里的鱼
非在夏天不可
冬天我也去过河边
但清澈的水中
鱼都到石头底下去了
我只看见雪花落在水面
瞬间又化为乌有

一种红色的小鱼
当地人叫作红杠
它们成群结队
喜欢在比较平缓的水域
这是一种容易上钩的鱼
使我不断获得那种
来自鱼线的颤动的快感
也有很多时候
流水的声音,卵石和沙滩
我拿着鱼杆
体会着真正的等待


《押韵是有瘾的》

幸好我只吸烟
不押韵
我决不说
1 2 3 4 5
上山打老虎
这一刀切下来的韵太过分了
不论对6还是对7
老虎更惨,与5配对
老虎成了老5
我想让我的语言
像流水一样
而水是不押韵的
只管乱流、乱响
有些伙计
他们在音上加以注意
却忍不住到意上去玩
上句是东
下句必然是西
他们不懂他妈的自由
是多么的自由
押韵像他们打着的一把伞
而自由
连天空也不要




《太一般的马》

个子不高
但比驴大得多

这匹马无论在任何一群
奔跑的、吃草的马中
都不被注意
它的毛呈棕色偏淡
那种普遍的棕色偏淡
它缺少英俊的姿态
但体魄健壮
一样有华丽的大腿
然而不值得炫耀
总的来说
它很一般
连它埋头啃食的绿草
在我的家乡
也到处可见
它在草原上奔跑
或在山坡上休息
沿着伯乐的眼光看去
括号:这是正常的看法
它太一般了
太一般得使我惊奇不已
我分明看见了它
是一匹马
却找不到它的特点
我不能不注意
今天它已这样一般
将来我简直难以形容
 

《枪声》

一声枪响
于夜深人静之时
回音持续了好一阵
我听了听,想了想
从空中飞过的子弹
美丽但危险


《十月的抒情句子》

回到故乡
才看到泥土的颜色
还有每年都要飞来的白鹤
怀着从前的心情,眺望
对面山上
房屋和果树
可以看见的道路
山下是小河
它流向远方的县城


《感谢》

我要感谢一种动物
在我吃它的时候
我用良好的胃口感谢它
我还要感谢另一种动物
在我把它写在纸上的时候
而更多的动物
只是听说,没有看见
我一样要感谢
要吃和写




2016

凤凰诗刊 | 关心好诗


【主编】

严彬(微信:larfure)

【编委】

蒋一谈、李宏伟、杨庆祥、刘汀、戴潍娜、彭敏

沈浩波、徐钺、杨碧薇、西娃、周瑟瑟、小引

彭先春、霍俊明、余秀华、聂权、江汀

投稿邮箱:yanbinifen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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