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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瘪作品丨故土上的记忆

作者:老瘪

故土上的记忆

之一:放牛

童年的记忆,除了大哥和满娘,还有那一岭接着一岭的放牛坡。

隆冬时节,择一个干燥而无风的日子,村里人集中到放牛坡去烧山,将一片连着一片的哀哀枯草化为灰烬。下几场春雨,吹几日暖风,大火烧过的放牛坡长满青嫩嫩的小草,山坡上的树木也长出翠绿的嫩叶。天麻麻亮,在满娘的催促下,母亲包好中午饭和酸菜,塞进哥哥的背包里,然后打开牛圈让我们赶牛上放牛坡。

放牛坡的路上,牛儿一群跟着一群,如雨前搬食的蚂蚁。到放牛坡后,各自将自己的牛赶上一个山头,或一条山岭,颇有一点占山为王的味道,所以放牛的孩子都得趁早。

放牛坡并不十分宽广,那时村里牛又特别多,难免有这家的牛和那家牛打架滚坡而死的事。一头牛的价值以什么来衡量,我不知道,但知道死一头牛足够让一家人痛哭流涕。母亲每天在我们赶牛出门之前总是叮嘱,不能让家里的牛同别人的牛打架。

把牛赶到有水的阴凉处,解下背包吃过中午饭后,到荒野里找鸟窝。初夏应该是鸟类繁殖的最好季节了吧,湛蓝天空下,放牛坡上满坡满野都是鸟叫的声音,鸟飞的影子。叫得最动听要数画眉,最漂亮的要数野鸡了。在荒草地里行走,常常前面突然跳动着一只野兔、山羊,或惊飞一群鸽子、白鹤,或一两只野鸡、鹁鸪,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从鸟儿飞逃的草蓬里找到鸟窝。有人曾用牛尾巴上的毛搓成线,打成活疙瘩,套在鸟窝里,第二天就可以套住鸟。但父亲说,这样做会冷却窝里的鸟蛋,或饿死窝里嗷嗷待哺的雏鸟,残忍得很,因此,对那些捉到鸟而无比兴奋的孩子我并不羡慕。

在放牛坡上还可以拔一些叫不出名来的草药。将采到的草药晒干,一天一天的积累,赶场天带到集上去卖,可以赚取一些买冰棍的钱。那时候,我太想赶牛回家后到小溪边去钓鱼,不愿花时间和精力拔草药,满娘和大哥一个星期就可以赚到一块多钱的。也有时候因为迷于玩乐而丢失牛的。但这个不要紧,满娘会魔法,丢失的牛不一会儿功夫就可以找到的。牛丢失的时候,满娘总是拔下自己一根睫毛放在手心里,一番念念有词之后,另一只合成拱形的手往下一拍,睫毛根部所指的方向,就是牛的去向。

放牛上的孩子们都各忙各自的一份事,也有时候聚在一起听孤身老汉龙云叔说段子的。他说的段子多是鬼鬼神神,妖妖魔魔,听有些后怕,我不大愿意听。我更喜欢看他追打那些接近他母牛的公牛。龙云叔只有一头母牛,但他也从不间断地到放牛坡上来。母牛怀春时节,后面总是跟着一群公牛,这是放牛坡最自然不过的现象,可是到龙云叔母牛那里却显得有些特别。龙云叔不喜欢个子小或身上带白斑的公牛爬他母牛的背。他说,矮小的或带斑的公牛一旦和母牛交配,得到的牛犊也是矮小的或带斑的——影响牛的后代。他还经常同我们分析,谁家牛犊是谁家的公牛交配得的,谁家的母牛最近又怀上孩子。那时候我想,龙云叔要是结婚的话,他的老婆一定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但他从来不愿同我们提及此事。

五月过后,山上的农田栽满了秧苗,地里也种了玉米和黄豆,牛被关进田边地头的牛棚里,放牛坡便宁静下来。

满娘出嫁后,爷爷把牛交给了父亲。看管两圈牛的任务交到了我和哥哥的头上。没有满娘,我失去了依靠,感觉放牛的乐趣少了很多。再后来,放牛坡被什么人占用了,种上了杉树和桐油。失去了放牛坡,牛失丢了生殖繁衍的摇篮,孩子们失去了追逐打戏的乐园,几年时间里,村子里的牛少了一大半。

之二:割草

小时候,老家夏天的晚上,总是明月高照,清风徐徐。一群十一、二岁光景的伙伴,坐在某个檐廊下,或侃龙门阵,或学歌,或听什么风流韵事,总是尽兴后才回屋睡觉。第二天,天麻麻亮,父亲就吆喝着起来割草。父亲声音如碾过梦中的春雷,开始舒缓冷静,而后渐渐响亮沉闷。有时,喊了几次,还不见起,就磕房门,或直接掀开被子。之后,父亲背上挂在大门边的票耒,搁上镰刀出门去了。多数情况下,父亲前脚迈出门槛,我后脚就跟上。也有避过父亲的催促,一躺下,又睡着了的。

懒床的确是件不自在的事,一个接着一个稀奇古怪的梦老是闯进梦里。割好的草被人偷走了,拼命追,怎么都追不上;草割好的了,怎么也找不到绳索捆扎;自己还在躺在床上,父亲回来了,盹着凶神恶煞的眼。梦让人着急,心慌,然后醒来。醒得早的话,得马上提起父亲头天晚上磨得锃亮锃亮的镰刀,跑到坡上去;起来晚,太阳已照到门前的柚子树上,就不必去割草了,只能帮母亲舂米,或到几里外的井边挑回几桶水,但这样的活路父亲不容易看得到,最好是上山去砍一扛柴,在父亲回来之前,将柴齐齐地堆在大门边上,以示自己的功劳。

也有整个上午不出坡的,譬如下大雨,譬如闹肚子,譬如瞌睡太大实在起不来。无论那种原因耽搁割草,都得以闹肚子为理由,否则将会面临责骂、毒打、没给饭吃的威胁。闹肚子疼,不是说了父母就相信,得赖到床上不起才行。早饭后,还不见人起床,母亲会着急,会来嘘寒问暖,括痧,煨药,有的时候还可以享受两个荷包蛋。

父亲那人,样子很凶,但到实行惩罚时却心软了,担惊受怕中也能感到父爱的尊严。记忆中,我赖床的事发生不少,但真正挨打挨骂挨饿的事,似乎不曾发生。大哥比我听话,他常得到父亲的表扬。父亲说,大哥听话又勤奋,所以他留在家里帮父亲劳动。我懒,父亲觉得在他身边费劲,把我交给当民办教师的姨父。

后来,我大哥结婚了。我,考取地区师范学校。

再后来,父亲分给大哥几头大牛,另起炉灶;我师范毕业后又到两所大学进修,我们都为自己一份事情忙碌着。

现在,我拥有一纸文凭,大哥拥有一圈牛。我们在同一起点开始我们的人生,过程不太一样,但我们都明白一个道理——人是永远不能闲下来的。

参加工作后我很少做农活了,割草的事已遥远而去,摆脱繁杂农活的结果意味什么,我不太去想这事,只记得那些夏天的早晨,天很蓝,风很轻,草尖上的露珠晶莹剔透。

之三:开鱼

“你不忙,我不忙,八月间大家黄。”

近入八月,气候渐渐凉了下来,稻穗在秋风的吹拂下,先青黄,而后金黄。山里的秋天,平静而悠远,轻轻的河风从田坝上吹过,空气里氤氲着浓浓的稻穗磬香,从田间阡陌走过,可以听到肥大的鲤鱼发出啪啪的水响。父亲常念:“谷子熟登了,过几天就可以开鱼了。”我们盼望着,期待着,晚上总做着捉鱼的梦。某个饭桌上,父亲终于说:“明天你们割草快些,早饭后我们去开鱼。”晚上我们激动得睡不着,月亮从西边的窗口照到床了,还咯咯地翻床。第二天当然是起不来的,但想到早饭后就去开鱼,还是撑着惺忪睡眼,早早地起。

早饭后,湛蓝的天空下飘着几朵白云,黛青色的群山静静卧在白云下,山路上的蚂蚁忙碌的搬食。父亲挑一对木水桶,背上的票耒照例搁上一把镰刀,大哥扛锄头,手里拎着个大的竹篓,我提个烧水壶,两个弟弟光着脚丫,屁颠屁颠的跟在身后,一家人打着队伍向自家责任田出发。

父亲先将水源头堵截,然后一丘田接一丘田揭口,两锄头下去,溢得满满的田水如脱缰的野马,奔涌而出,梯田上瞬间挂出几十道瀑布,惊慌失措的鱼在浑水里飞窜,撞着稻秆哗啦啦地响。

田水一层一层降下去,鱼背露出来了,它们不再焦躁,静静地淌在浅水里。我迫不及待地钻进田里,想把那条红鲤鱼捉起来,放在早就斟好清水的木桶里,总招到父亲的训斥。说是,水还没全放干,惊动了,鱼会走散,躲进脚印留下的水凼里,不易找着。父亲说的的确不错,每年割谷子时,总是在人的脚印处发现鱼的残骸。

捉来的鱼,放在一个父亲临时酿造的小池里,大的小的,挨挨挤挤,迸溅的水花一丈来高。这时候,我们已满脸泥浆,满弟干脆将全身打湿的衣裤全剐了下来,小鸡鸡都沾满了泥土。

向晚,所有的鱼都捉回来了,父亲磕磕烟斗,蹬在池边,对鱼进行分类。三指以上的放在一个木桶里,跳回家,剖开鱼肚,内杂拿来打“牙济”,鱼肉配好香料放进坛子里腌着,等过节日,或家里来了客人取来下酒;不足三指的,得放回酿冬的水田里,等明年做“老口鱼”。

父亲的田都是腰带田,最大的鱼也不过一斤半左右,爷爷的田是坝子田,爷爷又勤于看田水,鱼可有三五斤的,我曾经在爷爷田里被一条五斤多的鲤鱼弄翻,至今还有余悸。

坝子田的谷子总比腰带田迟熟几天,父亲开鱼不久就到爷爷开鱼了,这是一年之中最值得期待季节。爷爷的鱼多而大,爷爷吃鱼也比父亲慷慨。每年爷爷总选最大的一条鱼来煮粥,小一些的用炭火烤黄,拌以韭菜、亮广菜、毛毛菜、大蒜米、花椒粉,鱼杂用来炕酸,吃得一家人满嘴油腻,便便满腹。

天不假年,2007年夏天,爷爷在一个稻谷成熟之前走了。爷爷落下田里劳动后,爷爷那份田大哥还一直耕种,但为了减少薅秧的麻烦,田里撤了灭草剂,每年秋季还是开田放水,但却看不到鱼的踪影。而父亲那份腰带却一直荒着,野草蓬松一片。

每年天高云淡金风送爽的季节,我总想起故乡开田捉鱼的种种往事,然而,那些往事比遥远的故乡还要遥远。

作者简介

老瘪,男,水族作家,80后,现于州宣传部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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