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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江湖(旧体散文)

华语文学网 2017-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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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园


地里乱糟糟地种了些蔬菜,还有一些杂草。几根丝瓜顺着铁栏杆爬上楼去。地边矮墙上有时野猫走过,或落下一只麻雀,四下张望,跳到草里。墙外不远处是两个大树的树梢,一个夏天都有蝉在上面叫。树上面是天,有时飘些白云。这些景致由窗框一套,就成了一个大屏幕。每天盯着小屏幕看久了,就盯着这个大屏幕看,有诗为证:

白云一片去悠悠,菜园小景尚驻留。

虚实两界隔不远,往来只需一回头。


小院


一排房子,门前各有一个小院,铺着各色地砖。一家门前铺的是青砖,留一小块菜地,像一只灰鸡立在一排闪亮的仙鹤中。整洁是暂时的,旧乱是永恒的。 蘑菇木耳长在阴暗腐朽的地方,鱼喜欢有泥土水草的浑水。有人家养过几只鸡,放开的时候总是过来到这家菜地里刨食。 砖地雨天吸水,夏天吸热,砖缝间还长出苔藓杂草,形成绿色方格,有蚂蚁在其间行走。别的院子雨天打滑,热天发烫,一个夏天不见有人出来。

闲坐门前数小鸡,未见影动日已西。

莫道小园大如席,观草亦可忘心机。


杏树


矮墙外面有一排杏树,热天给院子里投下一些影子。这些树三月忽然开花,人人就从冬天醒悟过来。花自生自灭,落完就见叶子出来,杏也跟着挤出来。六月杏熟,鸟总是能先找到最黄的,在上面啄上几口,有人就端梯子拿杆子来打,最后还有很多烂在地上。杏完了,树就开始寂寞,在风中哗哗作响,直到秋天落光叶子。

一个杏花早晨,大人带孩子在门口春游。大人说需要一些景物当演员来演一出戏,孩子就找到了一些:杏花,柳树,湖水,小桥,草坪,小路,鸟。大人于是拉开了幕布:“二月湖水平,家家春鸟鸣。林花扫更落,径草踏还生”。大人说,“二月湖水平”有个哥哥,叫“春眠不觉晓”。他们的爸爸是孟浩然。这个弟弟跟哥哥一样可爱,可惜哥哥占尽了名份,弟弟却隐居着,没什么人知道。 昨天晚上在古书中找到了他,请他来看看他出生时候的景色。


微江湖


杏树前面是个草坪, 草坪那片有一条带状水, 看起来像河,窄而长,到东西两头各拐一个弯不见了。两旁垂柳依依,水边顽石累累,又杂以苇草,水中小鱼游来游去,还有一两个小桥。但河水不流,实际上是个湖,叫微江湖。

有了微江湖就有了微江村,微西山,微一切。微江湖有灵气,春天先是传来各种鸟声,然后一夜之间所有的青蛙都开始叫了起来。夏天知了声永远都挂在树上。秋天树上的叶子落在水上,日月也跟着落下去,在叶子间穿行。冬天常有一群麻雀在挤在一棵树上叽喳,然后轰的一声全部飞走

夏天的下午,坐在堂屋里,望着微江湖。杜甫说过: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来自去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江在,村在,堂在,鸥不是本地鸟,不在没关系,然而燕子呢? 忽然发现从来没见过燕子。没有燕子,微江湖就不再完美:

堂前覆水芥子浮,行尽天下归小屋。

微江湖上寻旧识,遍数前鸟少燕子。


微草原


杏树与微江湖之间的草坪是直角三角形的,斜边上是一行灌木。靠近直角的地方长着几颗树,其中两棵彼此靠近,几年前上面曾经绑过一根很粗的绳子当秋千。草坪微微向上凸起,可能是当时施工时挖出的土没处去,就堆在了这里。南方园林见不得一点空地,如果有点空地,一定要用曲径草木等来点缀,或者堆点土石让它高低错落。周围住着很多人家,就这一个草坪,但却很少有人来。深秋草坪周围的树木落叶集中飘零的时候,算得上是无边落木萧萧下。冬天的草坪上一片枯黄,如果下过小雪,往往溶化不均,黄白相间,像北方的草原。

葫芦堂堂主懂武功,天气好的晚上领一帮孩子在草坪上踢腿拔筋,持一杆红缨枪,操练拦拿扎,列出各种架势,又假装草坪是草原, 发声喊:

日日开窗景不同,三季过后是隆冬。

不做宅童做牧童,微草原上练武功!


葫芦堂


菜地里种过一次冬瓜,一颗子发出来的蔓条就盘满了菜地,占了地盘,别的什么都长不成。秋后从叶子里搜出了四个大冬瓜,吃不完,所以以后再不种了。又一年种了甜瓜,也是满地爬行,边爬边往土里砖缝里扎根。甜瓜的藤蔓比冬瓜小了很多,但也挤得别的菜没法长,只是甜瓜比冬瓜好吃。最多的是丝瓜,不下心掉下一颗子就能长出来。垂下一根绳子,就一直爬上去,爬满二楼和三楼的阳台栏杆。如果在矮墙边掉一棵籽,再插一根棍子,就会爬满矮墙,覆盖得严严实实。丝瓜的花又大又黄,开起来鲜亮,老远就看得到,总是招揽来大小蜜蜂,一个夏秋不离去。也许是它太容易成活了,一招呼就来,就有点失身份,不受重视,被换成了苦瓜。苦瓜一长出来就分叉,不能爬高,只能披在矮墙上。开花和叶子都很小,阳台和窗外缺少了遮盖,蜜蜂蝴蝶也逃走,第二年丝瓜就又回来了。冬天丝瓜干了以后,在窗外挂一个冬天。葫芦也很能爬高,跟丝瓜相似,只有到了结果时才看出不同。葫芦不能吃,但形状比丝瓜幽默,而且跟很多用处和典故有关。从前的人用来装酒,装药,劈开用作勺子舀水,黄河边上的人把它绑在背上游水过河。某年收获了几个葫芦,挂在门外墙上,好些天了还保持着清白色。隔壁邻居说葫芦要刮了皮才能变干,于是刮掉了表面的薄皮,果然几天就变黄变干变轻,摇摇里面有籽儿作响。葫芦挂在门外墙上,有四邻孩子好奇,过来观看走动,又在院子里写功课,于是有了葫芦堂,堂主成了私塾先生。


金克木


微江湖一带的很多树木都是长大以后才移植过来的。当初种下以后, 每个树旁边绑三根斜立的棒子,上面用铁丝箍紧,树便配上了三角架, 以防被吹倒。然而那些人支起三角架以后就不管了, 几年以后, 树在长粗, 而勒三角架的铁丝不松,很多树要么树皮被顶裂,要么树身被顶了三个小窝,有的甚至铁丝缠到树身上逐渐勒进去。

葫芦堂主决定采取行动。晚上在微草原上散步的时候, 看看左右无人, 就手板脚踢,将那些棒子弄松抽走,扔到灌木丛里,拍拍手装作无事的样子走了。微草原周围的棒子逐渐就被清除完了。一个周末晚上,堂主跟葫芦堂的孩子们去圆坛观天地,又动用武功,把沿路树木的三角架也全都踢打掉了。后来又有小朋友报告坛那边的公园发现一大片三角架,有些很高的树是用三根铁丝拉着,有的树挣断了一根,另外两根还在,树就被拉成了斜的。于是决定采取更大的行动,还背诵了行动纲领:

树是有根人,人是无根树。

种木为克土,不许金克木!


左宝右宝


左宝右宝是双胞胎,学习时一人坐左边, 一人坐右边,不许换座位,以免混淆。第一次来葫芦堂的时候,刚上一年级,抢一个玩具,谁都不让,私塾先生说石头剪刀布,结果每次两人都出的一样。两个都淘气的了得,有时正在上课一个就钻到桌子底下,另一个绕着桌子跑圈。写毛笔字时,砚台不用,却把毛笔伸进钢笔墨水瓶里蘸。有一阵发现地上有泥脚印,原来他们不走堂屋门,从菜园翻窗子进来。上完厕所从里面锁起门,从窗子翻到阳台上回来。课间休息完不回来,私塾先生出去搜,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脑袋从远处灌木后同时冒出,同时落下,一闪就不见了,再也找不到。有一天先生走进学习室,一束强手电光迎面照来,照得眼花缭乱。先生怒,抢上几步,抓过来屁股上啪啪就是两巴掌,只听大喊道:打错了,是他干的!


碎物


在门前地上倒一杯水,草籽就会像船在海上一样漂浮自如。葫芦堂里有很多细碎的杂物,像针头线脑,铅笔橡皮,各种棋牌等,对它们来说,葫芦堂真是太大太好了。它们在这里游走无定,东躲西藏,经常在你需要的时候找不到。各个桌子的抽屉是它们的乐园,里面乱七八糟,永远治理不清。象棋缺一个红炮和一个蓝马。军棋缺司令和一个炸弹,三副相同的扑克牌混在一起,却共有一百四十四长,几次分类重组总是凑不成一付整的,也搞不清到底缺了哪些牌。五号电池和七号混在一起,有的有电,有的没电,空调,电视和音响遥控器都没有后盖;五个旧手机,七个不匹配的充电器。皮筋,卡子,半只梳子,一只腿的圆规,几个跟任何衣服都配不上的大小纽扣,还有校徽。到处都是笔:蜡笔,彩色铅笔,圆珠笔,铅笔,钢笔,可是有人来电话需要记个号码时却发现能写的只有很粗的彩色铅笔,只得一手抓着听筒,一手在一张餐巾纸上记,而放下电话,转眼之间那张纸就不见了。某日堂主想把这些碎物全部倒掉,老母亲坐在堂屋里的破藤椅上发话:它们影响你什么了?政府能把社会闲散人员都枪毙了吗?


杂物间


楼下有一个房间,砖地,水泥墙,里面堆满了杂物,有架子床,木料,坏自行车,老旧的椅子,几个大蛇皮袋装着被褥衣服等。一个小窗户朝北,光线暗淡。夏天很阴凉,屋顶墙角有蜘蛛网,蛐蛐从门缝钻进来,在角落唧唧叫。

这间房子是葫芦堂的荒山野岭,总有小孩喜欢来探险。不开灯从黝黑的楼梯上走下来,左边那个没门的房子就是。先把头探进去观望,有人大喊“鬼来了”,返身就跑,再返回来,摸进去,像鬼一样在杂物中间跋涉,找各种旧东西,一边说着盗墓贼的故事。每人都有收获:磁铁,破碗,放大镜,陀螺,收音机,能反光的小镜子,喇叭,毡帽,拐杖,空钱包,小鼓,玻璃珠等,然后在杂物中开辟一块空地,在破竹席上打牌赢宝,一边吃零食喝饮料。完了各自找了个能躺的地方讲鬼故事,顺便睡了一觉。晚饭时在家长们的训斥声中黑黑地钻出来,头上顶着蜘蛛丝,手中攥着宝藏,又在训斥声中把宝藏扔了回去。看来那些宝藏只属于荒山野岭。正是:

为寻失宝到荒野,拼凑碎陶磨锈铁。

野餐无酒仍陶醉,乱石洞中梦豪杰。



真正的河


这是真正的河。水面二三十米宽,和微江湖就隔几排房子和一个围墙。一墙之隔,那边屋舍俨然,花红叶绿,这边地势低下,两岸开阔,平常不见人,都是河的天下。河像一条蟒蛇从远方游来,神情傲慢,目空一切,经过西边那个小镇时不避让,切割而过。镇两岸多是老旧的房子,人口嘈杂,河里就多了一些污水,水面就飘些垃圾,像在蟒蛇皮上划了一些伤口。其实不是河切割了镇子,而是镇子附着在河身上。然而河出了镇到这儿的时候,两边整治一新,种了柳树,岸顶还有砖铺的人行道,和几个木头观景台。这些景观不是河的一部分,像是为它送行。这河有自己的道,水里的鱼虾不随水而走,岸边的昆虫只在固定的土壤活动,草丛中的鸟三步一饮,五步一啄,石头树木扎根原地不动。河平时行动缓慢,有时不仔细看还以为它的水不动,或者有时候近岸的水不动,只有河中间的水在动。在雨季有时会暴涨,塞满河道和桥洞,冲刷草木,雨季一过一切虫鱼鸟兽都恢复原样。私塾先生傍晚坐在芦苇丛边的石头上钓鱼,直钩无饵,离水三尺,影子长长地漂在河面。

垂钓江边望芦荻,只羡江水不羡鱼。

待到月升天霜降,静听江村乌夜啼。


圆坛


微江湖西南半里地的地方,一个坛圆圆地趴在地上,像是泡菜坛子的顶部。四周有六个台阶通到顶上,台阶之间是草皮斜坡。顶上是个圆圈,可以走着观看四方。这个圆坛建筑应当是有别的用途的,但对有些人来说它什么也不是,就是一个坛,有些无用之用。 坛的周围有一些空地,晚上有人跳舞,也有很多人登到坛上去看景或乘凉,人气很旺,像古代的社庙。清晨的时候有人在坛上面东而立,屈膝,双手成抱球状练功采气,坛下的场地上就有更多的人做起行云流水状。

在坛上可以昼察地理,夜观天象。坛的西北两面是个公园,树木很密,公园那边是几群很高的住宅楼,像山脉,叫微西山。往东南两面看,一大片比坛矮的房子从这儿发散出去,像一个扇面。再远点,在东边四十里铺的地方,有个天下第一城,发散出很多道路,像河流一样,其中一条延伸到微西山。日头落山的时候,第一城的车就会涌出,城里的灯光也会渐渐亮起,正是:车流如水逐落日,城灯似火续晚霞。

晚霞退去的时候,微西山上灯火闪烁,与第一城呼应。微西山的房子是方形的洞 ,从圆形的山洞演化而来,于是又成就了另一个说法:铁打的山洞流水的人,远古的火种眼前的灯。


村归何处


葫芦堂主中学友段君,居乡耕读,能诗文,一日来访,邀其圆坛观景,见四方高楼入云,作惊恐状,曰:常恨村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皆大笑,遂归葫芦堂饮啤酒。正月,收君微信,有诗一首:

堂弟新年务工归,携妻带子东南飞。

老人村头遮眼望,此番入城何时回?



空院


从微江村南头出去,往东拐,走百步,有一桥横跨河上。桥头有台阶下去,引到一个去处,是个由小楼围成三合院状的地方。朝河一面空着,有台阶下到水边,是给从前洗衣服,担水或乘船渡河的人准备的。一排小楼的一头高高竖起,像一个塔,院子于是象个小寺庙。

这个院子建成已经几年了,一直空着。一段时间里有个园林铺子,卖一些锄头铲子等,相当于过去的铁匠铺子,给村镇人提供农具。不久又来了一个建材铺子,就在塔下面的房子里。铺子供奉着一个佛像,店家和顾客就像是僧人和香客。佛坐在房子一角的暗处,前面点了灯光,显得亮堂,店家是什么样子就没人记得,只记得佛的样子。

店家的娘子来了以后佛就被忘记了。娘子姿容优美,衣着光鲜,穿梭于水泥黄沙之间,在灰暗的货架上找五金货物,搬东西,出污泥而不染。又进了啤酒饮料,开一桶油漆,请江村私塾先生刷写了一个“酒”字,用竹竿挑在窗外,从此白天扛走水泥黄沙的装修工人,傍晚就会回来坐在渡口吸烟喝酒,或在店里蹲坐看电视,经过桥头的大小卡车也停成一串。

闲日江边寻古迹,新屋几间起旧地。

方将空院当道院,即见佛寺变酒肆。


西山夜访


葫芦堂西望是微西山。那是一派巍峨的楼脉,鳞次栉比,高低错落。刚到微江湖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有,眨眼之间就在那儿了,是夸娥神从愚公门前搬来的王屋山,晚上夕阳从那儿落下。

晚饭后,天气闷热,去微西山走访。主人住在二十三层,头发花白,开有一个工厂,不知何故喜读古书,嗜好书法。妻在某外企任职,有八岁小童一个,还有岳母在家帮忙。四室一厅,一间小房专门用于写字,有红木圈椅一对靠墙。坐定,面对西窗,只见外面又有新盖的楼脉,方知山外青山楼外楼。窗轩大开,凉风习习而入。主人问喝什么,有茶,啤酒。看女主人不在,就说啤酒,主人陪喝,望窗外,见斜阳照在对面山上,楼影渐渐拉长。酒酣,主人拿出一叠临摩的字帖展示,临的是敦煌抄本佛经,又示《沙州文录》一书。主人磨墨润笔,请客人说话,客人便说无名氏小诗一首,遂得行草一幅,归葫芦堂裱糊,挂墙上:

山外青山楼外楼,楼山绵延几时休。

共读佛语人微醉,只把扬州作沙州。


吴家塘


在本地旧地图上,有个村子叫吴家塘,旁边有一个水的标志。村子当然已经没有了,但水应该还在。经过对比勘察,发现它就是微西山后面一个公园里的那个小湖。塘水连同下面的泥底完整地保存着,说不定还包藏着活了几十年的大鱼和百年的老鳖,沉积着陶瓷石碑,是一个埋藏在地下的老根。

查地方志,关于吴家塘也没有什么奇人异事,只是说明清时男子多外出经商,妻子孩子老人在家,所以曾在某祠堂发现一些商业文书,诸如合同,帐本,还有商人与家人的书信。有一封信是妻子写给在外经商多年不回家的丈夫的,除了说家里柴米小事,还说托带信人带去被面一幅,上面绣诗一首,望夫早日回家。

一日,葫芦堂私塾先生偶得一奇形诗,说原是绣在被面上的。诗的文字列成矩形,看似被面,夫妻二字在一边正中,好像是并排盖在被子下,读时从夫字开始,斜向下念,“夫妇恩深轻别离,鸳鸯枕上泪双飞......”,经过一番曲折,终于“妻”字:“早往烛枝配寡妻”,给人印象是夫妻见面不易。诗如迷宫,外人看来只见字不见诗,不知是妻子给丈夫的私房话:

老人今日路遥妻夫 抛 难地同来醒

美知催远受寡山离 妇 天老不日睡

谁貌情往配孤去衣 问 恩见年枕月

老难青枝暑时凄但 寒 泪深同婆人

尽偕烛春嘱来扉鸿 淋 少思久生公

冷望成咐永巢寒漓 雁 相上何别去

早落真发入不夜迟 里 传故身伴离

会情空对结鸟齐梦 归 各书同因鸳

语期对房双初违更 东 亦夫因鸯又

焉雀定双懒相当西 想 与信枕未米

阳料寻女久画牛飞 想 家上带共便

宿旧如今织郎眉本 双 泪中柴鸽飞



从前大户人家养马,小户人家养驴。马行程远,有派头,食量也大,非殷实之家不敢养。驴身材小,省草料,又驯服,老人骑了赶集,妇人骑了回娘家。马和驴相当于今天的汽车和电瓶车,几匹马套了马车就相当于现在的豪车。在微江村,各家门口都养着马,葫芦堂则养一头黑驴。它反光镜少了一个,像是只有一只耳朵,后面的挡泥板掉了,又像没尾巴。但关键部位没问题,电瓶是新换的,闸是新换的,轮胎也是新的,脚力极好,所以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因其貌不扬,也不怕几丢失。

堂主骑着着黑毛驴在微江湖一带买东西办事,也去不远的大镇。有几次还骑到了四十里铺的第一城。第一城最是人间繁华之地,但也有井市小民骑着驴沿街的两侧慢行,堂主便加入他们运行。有一次有甲国学生来葫芦堂,见驴大喜,争相骑试。于是又借了几头,他们两人骑一头,于微江湖四处周游,又骑到大镇,在小巷中穿梭,在一小饭馆吃饭喝啤酒,与人闲谈。

他人骑马我骑驴,不慌不忙赶村集。待到日西集散去,小巷子深处寻酒旗。


桑树


我在城边走着。路的一边是一排正在修建的高楼,由黑藤编的板子遮着, 另一边是刚拆迁了的村子。建筑物都拆运完了,留了满地的碎瓦砾。瓦砾地的那边有一排树丛,沿着一条小河长着。当初村子没拆的时候,这条河就在村边, 应该是很重要的。现在的河里已经没有水,草很深。

小干河引到一处围墙,相当破败,很长。我绕墙而走,最后找到一个大铁门,挂着生锈的大锁。从门缝看进去,里面是一大片废弃的园子,树木挺多,掩映着一些建筑。门边的屋子是以前的门房,门窗已经没了, 我就跳了进去。

一条长长的水泥路通向前方,上面裂了很多缝,长着杂草,好像是草把它撑开的。路的尽头是一个湖,藏在树林后,只有在跟前才看得到。湖非常大,微波浩渺,对岸横着一排小木船,显然久无人动,半浮半沉搁浅在那儿。路并没有消失,只是在湖跟前拐了个弯,往东走去,两边的树木也跟着走去。我随路而行,像考古学家一样东看西看,觉得能碰到这样一个巨大的荒园真是不可思议。

我是来找桑树的,只为了养几个小蚕。不知哪个孩子拿来了一块碎纸,上面一些蚕卵整齐地排成阵列。一个夜晚,它们就像得了命令一样,全都变成了小蚕,像小小的蚂蚁,抬着头嗷嗷待哺,我就一直朝城外而来,希望找到一个村庄,看到一棵桑树,要一些桑叶。我还幻想着看到这样一些景色: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人面桃花相映红。

一条小土路从大路边延伸出去,通到远处的一片树林,里面隐约有一些房屋。前两天刚下过雨,土路看起来平整,踏上去泥泞,我费了一阵功夫才走到树林跟前,原来是一个荒废的村子。村里有一些房子,大都是砖墙瓦顶,看起来破败,但似乎都很硬朗,没有倒塌的迹象,由土墙或篱笆环绕。房前屋后长满野草,但还可以看出田地的轮廓。有村就有桑,我果然在村口的小池塘边找到了一棵。

看天气还早,我就在村子里转悠一会。我像串门一样,从一家院子出来,进入另一家。我考察了厨房灶台,猪圈羊圈,鸡舍牛棚。见到一口井,扔石头下去还有水声。房子的门窗都开着,阳光直撒进去,一个堂屋的墙壁上还有个燕子做的泥窝。各家院子里有一些农具竹椅等,房檐下的墙上挂着蓑衣斗笠。篱笆上和墙根下是刚开放的野花,上面有蜜蜂飞动,偶然也有蝴蝶过来。我正想说太寂静了,却听到鸟声在四处回响。这真是一个夜不闭户,道不拾遗的地方,而村人也似乎并没有离去,只是到村外劳作去了:

蛰伏蜗居闭冬宅,春至家家柴门开。

人随牛羊出村去,花带蜂蝶进院来。

我在一个草蒲团上坐下,靠着土墙晒太阳。春日暖融融的,没有蚊子,就打了个盹。再睁开眼的时候,已是斜日照东墙。我起身又四处盘桓了一阵,才去满满摘了几塑料袋桑叶,回去放在冰箱里,够小蚕吃一阵的。

后来我又去采了几次桑叶。但是建筑工地不断扩大,先是园子的大门和墙不见了,后来村子也被夷平了。我最后一次去的时候,小池塘已填成浅水洼,桑树也被挖土机连根挖出,斜放在那里,凭着一半扎在水洼里的根活命。我绕了一圈才从不太泥的地方到了树跟前。桑叶粘了泥水,灰头土脸的,在风中互相拍打着。村子不见了,别的树木也不见了,而这棵我所需要的桑树居然还活着。它像是有灵性,要挣扎着完成一个养蚕的使命。

几年后的一个春天,又有孩子带来一块蚕卵纸,讨论什么时候孵化,哪儿有桑叶的问题,我就劝他们放弃这些小宠物,还给他们讲了那个桑树的故事。一个孩子说,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呢?说不定桑树还长在那儿。另一个说,说不定那儿又冒出一棵呢!好吧,我就去看看。

我沿着道路走着,两边都是高楼小区,一个接着一个。我从一个大门进去,再从另一个出来,欣赏着园林建筑,只是没有见到一棵桑树。最后

我来到一个湖滨公园,有花木树丛,拱桥亭台等;一条曲折的栈道建在湖边沼泽之上。湖边有沙岸,有小径,有散步的老人,有推婴儿车的妈妈,芦苇中还伸出几根钓竿。再往远看,湖的四周全都被高楼围绕,高楼之间的空隙里还有塔吊在缓慢地转动着长臂。我是那个想重回桃花源的渔夫,四处张望,却再也找不到从前的山洞:

当时只记入园深,小径几度到荒村。

而今遍地楼如林,不辨桑田何处寻。


(发表于文汇笔会2015.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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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延风,祖籍陕西,美国夏威夷大学中国文学博士,后于美国立宾夕法尼亚大学及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任教,亦致力于文学写作。


作品:《微江湖》,包括散文,小小说及短篇小说,手法涉及仿古做旧和印象主义,话题涉及旧乡村家园,新城市家园,以及异国故事。一些作品已在《北美华人作家作品百人集》, 《蓝色夏威夷》(台湾),《海外华文文学》,《文汇报》等发表。本书中的作品大多为过去一年的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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