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晨：

       今天天气真好，我出去走了一圈，还是回来了。外面太闹了，我不喜欢。风也喧哗着，木棉花太张扬。只有蓝天是安静的，我坐在窗前就可以看见。青山是沉默的，我坐在窗前就可以看见。你是沉默的，我坐在窗前想你。

       亲爱的，故乡的桃花和油菜花快开败了吧，我已失去了关于故乡的所有想像。亲爱的晨，没有你的故乡，又有多少可以留恋的地方。南方我也谈不上喜欢或讨厌，在这儿，我活自己，没有人对我的生活指指点点，这一点倒让我万分自在。但始终是异乡人的感觉，始终融不进这片异乡的土地。

        那次回家，寻找儿时的画稿，已没有一张，他们总是迫不及待想清除我在故乡生活的痕迹，我于他们本来就是多余，若非如此，为何小名叫多多呢！我总是多余的。十七岁之前，我没照过一张相片。倒是画了几十张自画像，无论那里面凝聚了多少的自我，早已不见了踪迹。我知道，在你的养父母家，留存你所有的相片和画稿，他们是最细心最慈爱的父母。那画稿里，有你给我画的几张画像。我想看一看，只是不敢罢。怕睹物思人，怕二老见我会忆起往事的种种，怕见到他们老泪纵横。他们是越来越老了，每次回去，我总是远远地看着他们，托姐妹给他们带过东西。请原谅我的懦弱，这是我永远也迈不过去的一道坎。也曾于夜里伫立在你家的院墙外，那棵老槐树开满了槐花，在月光下散发出默默的香气，想起你槐花树下的许诺，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老鸭河倒是敢去的，尽管它曾夺走了你，我既爱它又恨它，老鸭河记载了我们多少快乐的回忆。除了学习比你差，玩的哪一样，我总是比你精通的。就拿钓鱼来说吧，小小年纪，我已是鱼们的杀手。我是专挑难钓的鱼钓，譬如甲鱼，譬如黑鱼（这种鱼大都是野生的，很凶猛，专吃鱼苗的，养鱼的鼓励我钓），螃蟹我也钓过。每种鱼咬钩的方法总是不同。那时候，你总是如影子般安静在我身旁，替我打下手。钓上鱼后，你比我还兴奋，把鱼从鱼钩下解下来，放进水桶里。天气太热，你怕晒坏我，替我用柳条编一个草帽戴上，我嘲笑你像个女孩子一样，不过还是喜欢你给我编的草帽。你特别满足于跟我在一起的每一段时光。一人钓鱼，两家分享，这一天，我们两家都能喝到美味的鱼汤。鱼钓腻了，就下河捉虾，挖河蚌。虾是水里的呆子，总是呆一个地方不动，我只须轻轻用双手合拢，就能捉到小虾，生的放在嘴里嚼了，又鲜甜又美味；挖河蚌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清澈透明的河水，只须沿着一条细长的线（那是蚌行走的路线）挖到尽头，肯定有一只又大又肥的河蚌。河蚌烧上海青，一道不错的家常菜。你总是很笨，教过你多遍捉虾的方法，你仍然捉不到它们。雨后的河摊上，长满了菩萨耳朵（一种厚厚的苔衣），我们捡满一竹筐，回去让母亲摊鸡蛋吃，那是世上最难得的美味。鸭子生蛋，总是不太规矩。它们不像母鸡固定在窝里下蛋，它们是走到哪儿下到哪儿，特别是河沿上，只要细心寻找，总能找出十个八个青绿的鸭蛋来，，，，，关于老鸭河，关于我们和老鸭河的记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异乡的梦里，曾经一次次梦见老鸭河和你，醒来泪湿满巾。

        还记得我家那两头小羊吗？我们给他们取了名字，公的叫皮皮，母的叫莹莹（瞧，我的记性多好）。我用我穿的花围兜给莹莹穿上，我们带着它们穿过村子，一村子的人都觉得好笑。在乡间小路上，我们放下皮皮和莹莹的牵绳，让它们撒开欢儿奔跑。皮皮那家伙，竟然用长的新角，从背后顶我，让我摔了狗啃泥。那一刻，你笑得惊天动地的。现在想来，仍然想笑。土坡上，皮皮和莹莹四散开来吃草。我和你在土坡上采野雏菊，满山遍野的雏菊花，真美呀。你喜欢用雏菊花给我编一个花环，套在我的头上。你拍着手说：子静，你就是我美丽的新娘了！我急了，满山坡追着打你。玩累了，我就枕着你的腿睡着了。许久，你用狗尾草扰我的鼻子，我醒了。你俯视着我，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来。我又开玩笑起来：喂，把你的眼睫毛借给我呗。你笑着说：嫁给我，我就把眼睫毛给你。我起身，追着你又打，，，，，，那两只吃饱了的小羊依偎在一起打着盹儿，这样的幸福，一辈子又怎能忘却。

       亲爱的晨，我是不是变得越来越唠叨了。清明节这样的日子里，我用这种方式，寄托对你的思念。人生真如梦一场，这场梦，十七岁之前总是美好，十七岁之后，梦里总是眼泪与惊慌失措。晨，人真的有前世来生吗？若有，来生你在奈何桥上等我罢，我们一定都不要喝那碗孟婆汤，永远不要忘记彼此，好吗？！